簡短的一句話似是擁有讓宇宙爆炸的能量。
被謝潛壓在身下的封鳴郁顯然是最先被波及的倒黴鬼。一時間,術後未愈再遭重創的劇痛竟然被心中的憤怒和羞恥壓過,他那張極盡克制、向來表情無多的臉上仿佛被碾出無數裂痕。
封鳴郁丢的是過去幾年的記憶不是智商。
此刻他那雙輪廓深邃的眼睛正隐匿于二人彼此交疊的身影之下,暗藏其中的冷冽和抗拒像是随時都要凝成冰棱将謝潛刺穿。
封鳴郁被壓制住的手臂血液不暢、青筋暴起重負猛地用力試圖抽離突如起來的重壓,搞不懂自己到底從哪裡招惹來這麼個瘋子!
才剛剛抽出半截手臂,他的袖口突然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掌攥住。
再擡頭,冷不防撞上一雙紅透了的眼睛。
這無疑是一雙美人才會有的眼睛,瞳仁澄透、眼尾微揚,濡濕的睫毛生得極長,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眼睛會長在一個瘋子臉上。
最關鍵的是,墨色的眼眸被那點瑩瑩的淚光......浸得很亮。
——他這是,哭了?
一瞬間,封鳴郁被某種不詳的猜想籠罩。
下一刻他卻沉默地收斂視線,似是終于将理智抽回。
眼前這個人,在自己第一次問他是誰的的時候不做任何回答,轉眼的功夫離譜至極的話張口即來。
封鳴眼簾低垂,又回憶起對方給自己喂橘子時不情不願的樣子。
這次,神智徹底清醒了。
眼見不一定為實,就算是流淚......也可以演。
剛好這時謝潛從漸緩的疼痛中回神,他沒力氣去想是不是剛才驚歎動地的一嗓子緩和了系統的不要命的‘懲罰’,如釋重負地癱倒在硬邦邦的‘墊子’上。
劫後餘生,謝潛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将封鳴郁腿上的傷口壓得滲血,直到攥住人袖子的雙手被甩開才反應過來,整個人愕然地閉合住嘴唇,渾身緊繃。
大腦混沌之際,謝潛在心中默默為自己點了柱香。
哪怕确認封鳴郁失憶了,他也不是很敢直面現狀。如今的情況是他從肉.體和言語上雙重‘暴擊’了對昔日死對頭,并不敢确定對方會不會受刺激過度回光返照地跳起來還給給他一拳。
可想像中的回光返照并未到來,封鳴郁的拳頭也沒有到來。
到來的,隻聲句啐得謝潛一口老血湧上心頭的質疑。
“你說你是我男朋友?”
疑問句被封鳴郁用否定的口吻說出來,語氣裡壓抑着不容忽略的愠怒。
不知是否是錯覺,謝潛仿佛聽到對方拳頭攢緊後全身骨骼“咔嚓咔嚓”的錯位聲。
謝潛被這索命的一問吓得手忙腳亂地從對方身上跳起來。等他小心翼翼地擡頭,隻一眼腦海又是一片空白——封鳴郁冷峻的目光鎖死在自己身上,平日裡劍拔弩張的硝煙味像是又回來了。
面對‘熟悉’的死對頭,還是被扯着嗓子變相告白的死對頭,謝潛呼吸失序,連帶喉頭也開始發緊。
隻是被這麼冷眉冷眼地盯着,他那根反骨又開始發癢,時間每流逝一秒,謝潛心中破罐子破摔的罵娘聲随時都可能爆發。
【系統:宿主,别好了傷疤忘了疼,任務并沒有完成。】
系統輕飄飄的一句,謝潛靈魂深處頃刻爆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那些镌刻在記憶中的肌肉撕扯和神經灼燒似要重現。
恐懼一下将他湮沒,化作比世上任何事物更強勁的鎮定劑,然後“砰——”地一聲,把謝潛那股直奔顱頂的名為乖戾和沖動的火苗熄滅了。
謝潛緊繃住下颌,鴉色睫毛在臉上留下一小片陰影,他的視線直直停留在地上,整個人呈現出一股荒唐又割裂的無力感。
眼見對方沉默不語,封鳴郁抿了下嘴角。可看向這人微微顫抖的睫毛,他又實在不忍再逼問什麼。
倒是謝潛主動打破沉寂。
“你現在說什麼都行,我權當沒聽到。”說話的時候像是過于激動,謝潛的聲音哽咽了一下。
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尚來不及消化這聲突兀的回答,更令他頭皮發麻的一幕發生了——
這個連氣都快喘不穩的瘋子三步并做兩步奔襲到自己身旁。
接着,封鳴郁的雙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對方捉住,肌膚相觸的瞬間,抗拒和抵觸在顱内爆發。
這人的手看着不大,手指卻宛如鋼鍁般将他箍緊。
“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封鳴郁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試圖給人留下最後的體面。
忽然,天花闆上白熾燈一閃,謝潛的臉倏地鑽進他的眼簾。
那雙上一刻還半阖的眼睛驟然擡起,一束直擊人心的眼神兒竟噙着濃烈不明的情緒。
周圍一下子恢複死寂,封鳴郁突然忘記了掙紮。
他的心髒狠狠跳動,愈發劇烈的不詳感直逼而來。
“你以為失憶我就會離開嗎?!”
謝潛眼看封鳴郁萬年不變的表情即将崩裂,趕緊扯着嗓子再來一擊:“不!我會一直等到你把一切都想起來!”
頭頂的白熾燈又忽閃一下,病房内氣氛詭異得可怕。
封鳴郁被捉住的雙手開始輕顫,震驚和惶恐不言而喻。渾身的血液上湧到大腦,這一瞬,他想象了無數種可能,仍覺得不可置信。
他雖然失憶卻自認不會喜歡同性。
更何況,對方緊攥住自己雙手的力度之大,像是有仇!
此時,除了見證一切後呆若木雞的裕烈,房門外陸續探出好幾顆腦袋,有護士也有路人。明明是醫院最繁忙的點兒卻個個不舍離去,111号病房徹底淪為為吃瓜重災區,狗路過都得在門口停一會。
屋内,謝潛心中最後的羞恥感被對沖。
他先是對自己演員的職業水準十分滿意,又開始明目張膽地欣賞起封鳴郁扭曲的沉默。目前看來,封鳴郁已經有了掙紮的迹象,讓對方接受自己男友身份似乎不難。
謝潛正想着,就有一道勁風襲到耳邊。
在門口衆人的驚呼聲中,裕烈的唾沫星子差點噴到他臉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兄弟他可是直男!”
“我勸你不要打封鳴郁的主意,敢訛封氏企業的繼承人,我看你是活膩了。”
“醫生在哪?這裡有個不知道從哪裡逃出來的精神病,趕緊抓走。”
堵在房門的吃瓜者更是面面相觑,一時間,各種猜想井噴。
豪門狗血糾紛,男男桃色詭聞,111号病房外變得比菜市場還熱鬧。
來者風風火火的一頓輸出總算讓封鳴郁平複心中的波瀾。簡單的打量之後,他雖然暫時叫不出對方的名字卻能感受到強烈的善意和熟稔。
最關鍵的是,這人提供的信息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封鳴郁的不安。封鳴郁終于有所動作,隻見他忽地上前,用“坦白從寬”的眼神逼迫謝潛放手。
——偷雞不成,倒蝕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