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末的時候,官差又到金州來征兵,方木不想去當兵,幹脆把藥鋪關了,方木閑着無事說要教金扇抓藥,金扇說她不幹,她才不要變成醫婆,那會被人看不起的。
方木嚴肅道,“醫婆也救人,她救了人就是一個好人,做一個好人有什麼丢臉的嗎?”
金扇一時答不上來,方木又說道,“而且我曾經見過一個很厲害的大夫,她是個女人,我很敬佩她。”
金扇警覺道,“她漂亮嗎?”
方木支着腦袋回憶道,“她看上去像頭野獸,她有金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非常高大。”
金扇說,“金色的頭發,綠色的眼睛,你說的是妖怪。”
方木說,“這世上真的有人長那樣。”
金扇說,“對啊,有妖怪長那樣。”
方木是在當學徒的時候遇見麥希的,她當時剛剛從巴黎醫學院畢業,跟着當軍官的哥哥來到中國,麥希對她遇到的一切都大驚小怪,尤其是看到大夫在救治病人,更是會大呼小叫,麥希曾經因為阻止一個産婆為一個孕婦接生被趕了出去,所有人都罵着麥希,隻有方木的父親蔣德海耐心地跟麥希解釋,雖然麥希什麼都聽不懂,但還是感覺到德海的善意,德海看見麥希拿出來的筆記,知道了麥希也是一名大夫,便把麥希請到了家。
德海無論做什麼,麥希都會看,尤其是德海看病人時,麥希總是會把每種藥材都聞一遍,然後說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
麥希在德海家待的時間也救治過病人,而且是那些令德海相當頭疼的病例,德海對麥希另眼相看,他把方木推到麥希面前,希望她能教教自己的兒子。
麥希看出了德海的意圖,但她隻是笑着搖搖頭,方木當時隻有十歲,但他清楚地感覺到了麥希眼中的鄙夷和無奈神色。後來藥鋪來了個同樣金發碧眼的年輕軍官接走了麥希,麥希把那本最初吸引德海的筆記留給了德海,德海非常珍惜這本筆記,甚至連方木都不讓碰,但是這本筆記後來被方木的娘燒了,他也搞不清中間發生了什麼。
金扇趴在櫃台上,那是麥希曾經坐的地方,德海說這樣坐不好看,總會趕她下去,而麥希總會笑嘻嘻跑開。德海看着麥希的時候,方木其實也在看着,隻是麥希和德海都不怎麼關注他的存在。
現在正是夕陽下山的時候,一道金光打在了金扇身上,金扇燙了一頭時髦的小卷發,那些小絨毛們正發着光,好像一叢金色的密林,就像麥希的頭發一樣,永遠黃橙橙的,讓人想起河水在烈日的照耀下表面閃耀的光斑。
方木看着她,覺得時光被糅合了,棗梨木做的櫃台此刻正發着溫潤的光澤,各種藥材正在櫃子裡躺着,一股暗含着腐爛和灰塵的藥材味終年環繞着這個小藥鋪,甚至連燭光跳躍的樣子都與那晚那麼相像,他恍惚覺得金扇和麥希融為了一體,而他是那個十歲的少年,正一臉期待地看着麥希,麥希看見他,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方木正陷入回憶之中時,金扇擡起頭看着方木,那是一張完全東方的臉,和麥希毫無相似之處,但那張臉圓圓的,眼睛亮亮的,此刻正笑嘻嘻看着方木,方木在那一瞬間突然有點心動了,他在那一天的日記下面寫着,今天見她,不知怎的,我心生歡喜。
方木在這怦怦然的心動中走了過去,溫柔地俯下身來,問她在幹什麼,金扇說我在畫畫,金扇指着畫上的三個小人說,“這三個小人一個是你娘,一個是我,一個是你。”
方木問,“那我頭上這一條是什麼東西?”
金扇瞅着他笑,“那是閃電,你被雷劈中了。”
方華奪過筆,在紙上加了兩筆,金扇問他在她身上畫了什麼?
方木說,“我給你畫一棟房子,這樣打雷的時候你就安全了。”
金扇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有點羞答答的,她理了理頭發又看向方木,隻見方木已經把四個人都畫在房子裡,又細心的在屋頭上添上飛檐,最後在門口畫了兩個小石獅子。
金扇看了笑了,好氣派,這麼大房子竟像是我家。
方木說,“這畫得明明是我家。”
“你家裡隻有死耗子,哪有石獅子?”
“我明兒個托石匠幫我打兩隻就有了。”
“那得花多少錢?”
“我前些天治好了一個石匠的腿,我讓他收便宜點好了”
金扇說,“不用了,我送你一個。”
金扇走進裡屋,過了一會兒高高舉了個拳頭出來了,她慢慢攤開手心,是方木拿來印章的印台,刻成了小獅子的樣子。
金扇說,“我這個不要錢。”
方華笑着接了過去,他說,“你信不信,有一天我也會買大房子,就跟你家一樣大。”
金扇說,“我也沒說你家小啊”
“你就說你信不信?”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