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木闆起臉，“你什麼意思，你現在是遷就我嗎？我有說我一定要孩子嗎？我有說要你替我做決定嗎？”

兩個人又吵了起來，李媽怎麼勸都勸不住，後來又搬來了蔣太太，才勸住了，金扇說要出去散散心，天剛下雨，外面風又大，李媽拗不過金扇，要陪着金扇一起去，金扇不肯，李媽隻好給了金扇一把傘。

這時候金州正在刮大風，天空灰蒙蒙的，所有人都籠罩在一片朦胧裡，放眼望去，世界好像被裝進了一個青檸色的玻璃罐子裡。女人的臉，小孩的臉都成了模糊不清的幾塊圓鈍的圖形，在背後暗糟糟的雨幕中洇潤開，彌散在一群煙霧裡。男人頂開這層煙霧，朝着遠處走去，他們魁梧的肩膀和健壯的腰背組成了一個倒三角形，這排三角形無懼任何風雨，步伐輕快地向前走去。

一個小乞丐這時候正躲着亭子裡，她望向外面呼呼的大風，她想象不出為什麼這個時候還有人出門，他們不怕被風刮走被風卷跑嗎？小乞丐沒有家，現在和這些外出求生活的人一樣在外面晾着，她想她如果有一個房子，她一定不會出去。

小乞丐雖然流浪，但也沒有自怨自艾，她對于身邊經曆的事情有自己獨特的觀察視角，當普通人咒罵天氣的惡劣時，她觀察風溫柔的地方，風漉濕人的頭發，掀翻門前的楹聯，刮跑屋頂的瓦片。風基于它的強大不可避免地會帶來摧毀的力量，可是當它變得能夠控制自己時，它就急于逗弄起人類來，一個人走在風裡以奇怪的走姿扭着，這不就是風把他攬在懷裡，揉搓了一番嗎？固然人被搓得七歪八扭，但到底也沒損失什麼，我們不也經常提着小狗的腳，揪着兔子的耳朵，捏着貓的後頸皮？

小乞丐這麼胡亂想着，她蜷縮在亭子的角落裡，閉上眼睛，用手緊緊捂住耳朵，心裡期盼這股調皮的風趕緊結束它的遊戲。

她那麼瘦小一隻，叫經由這裡躲雨的行人們幾乎察覺不到，亭子裡還有一個像稻草一樣枯瘦的小姑娘。小乞丐感覺外面的雨勢正在減小，身邊的腳步聲也逐漸消弭，就在她準備從身上蓋着的大麻袋中起身時，她突然聽見了一聲細不可聞的抽泣聲，小乞丐心裡想，難道還有人還沒走？小乞丐探出頭，看見亭子外面已染上一層薄暮色，她抱抱自己的胳膊，難怪這麼冷，她轉頭看見不遠處站了一個人，身量不高，起初小乞丐還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是來躲雨的小孩，後來細看，女人高高挽起的發簪，雖已有幾分夜色但仍能辨認出來的那一身剪裁得體的旗袍，小乞丐心裡稍稍認定，這應該是個女人。

隻見金扇低着頭，一把破爛的油紙傘被金扇随意丢在腳旁，傘面被扯破了好大一塊，小乞丐看着傘，傘上面畫着一幅仕女像，仕女身材婀娜，容貌秀麗，可惜下半張破了，浸在台階上的污水裡。小乞丐跑過去把那仕女的裙子部分傘面撿起來，用身上的破衣服擦了擦，她自言語道，“好傘，可惜破了。”

金扇終于轉頭看她，小乞丐走上前，蹲在地上細細地把被扯壞的部分貼回去，金扇問，“你是哪裡的小孩？你怎麼在這裡，你父母呢？”

小乞丐說，“我是街上的小乞丐，我沒有父母。”

金扇從上到下打量了小乞丐兩眼，小乞丐用手撫摸着仕女像，說道，“這畫上的姐姐真漂亮。”

金扇笑着說，“這是我丈夫買的，他覺得好看，特地送我的。”

小乞丐笑道，“老爺是個好人，太太，這傘破了，我幫您擦擦吧。”

小乞丐的手快碰到仕女的臉時，突然縮了回去，她自言語道，“姐姐的臉要是被我蹭髒了，該不高興了。”說着她低下頭，把内裡的衣服扯出來要去擦傘面，金扇把她拉了起來，說道，點了她的鼻頭笑道，“小傻瓜，傘髒了，拿水潑一下就好了，再說了，它都破成這個樣子，我還不一定要它呢。”

金扇幫小乞丐把衣服整理好，又塞了兩個銅闆給她，“餓了吧，去買些吃食去，填填肚子。”

小乞丐接過錢，謝過金扇走了幾步卻又跑了回來，她抱住柱子眼睛炯炯地看着金扇，金扇問“怎麼了？還嫌不夠？”

小乞丐搖搖頭，“夠了，夠了。”

“那你這是做什麼？”

小乞丐搓着雙手說，“太太，您要是不要這把傘了，可不可以不要扔掉，我...我可以用您剛剛給的銅闆買下來，您要是覺得不夠，我可以先欠着。”

金扇說，“沒想到你這麼喜歡，這樣，你要是願意，你跟我回去，我讓李媽把它補好送給你。”

金扇于是帶着小乞丐回去了，回來一看家裡好像冷清了不少，金扇問翠萍一家人去哪了，李媽得意地說，“被老太太趕出去了。”

金扇驚訝道，“那孩子呢，也帶走了？”

李媽委婉勸道，“小姐，那畢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再喜歡她也是别人家的呀，小姐以後會有自己的孩子的，到時候小姐疼自個的都來不及呢。”

金扇歎了一口氣，“你不懂。”

李媽注意到金扇身後跟着一個小丫頭，便笑着問哪裡來的小丫頭。

金扇随便應付了幾句，便回了屋。

李媽給小乞丐補傘，越補卻越破，李媽不好意思起來，小乞丐卻說沒有關系，還安慰起李媽來，李媽想起自己的女兒小梅，抱着小乞丐哭了一遭，然後她就去求金扇留着小乞丐住下來。金扇心裡想着翠萍的女兒，去提着禮物找了翠萍幾次，卻都吃了閉門羹，回來看到小乞丐，便把這一腔遇冷的愛意灑在小乞丐身上，金扇帶着小乞丐買衣服鞋子，學着當起母親來，方木挺喜歡小乞丐，就認了她做女兒，給她取名為蔣文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