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個醫院怎麼樣啊?”
“是全國最好的了。大夫水平很高,很有信心能治好。”
“沒有聽起來那麼吓人,你真不用太擔心。”商海又補了一句。
何映蓉歎了口氣:“怎麼可能不擔心……”她頓了頓,小聲說了一句:“錢……夠不夠?”
商海鼻子一酸:“夠。而且還能走醫保報銷一部分。”
“有什麼事都得跟我們商量,人多了才好解決問題。”
商海實在忍不住了,眼淚掉了下來。
另外一頭,電話被商淳接了過去。
妹妹遠沒有母親那麼冷靜,她哭了。
“哥,怎麼回事啊……”
商海抹掉眼淚,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悲傷隻會互相傳染,無法解決任何問題。
“聰聰沒事。單亮怎麼樣了?他的手?”
“他的手沒事了。哥,你别轉移話題,我們去北京看你們去……”
“你們現在來也沒用。”商海頓了頓,“要不這樣,等聰聰做手術的時候,你們再過來。”
“可是……”
“家裡現在更需要你。”商海加重語氣。“千萬别讓爸知道,他的病最怕刺激。還要好好照顧媽,她心髒本來就不好。家裡現在全靠你了。”
電話那頭的商淳隻能邊哭邊點頭。
挂斷電話,商海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再也不用隐瞞什麼,再也不用一個人扛起所有壓力。原來老人遠比他想象得更堅強,因為他們經曆得更多。他們那一代人的韌性,面對苦難時的堅忍,讓他們總能在風暴之後直起腰來。
有了家人作後盾,商海突然覺得自己又有了力量。
這天剛好不需要化療,他提議帶商子聰出去逛逛,問他想去哪裡玩。
“爸,我也哪也不想去。”
商子聰倚在床頭,神情萎頓。他現在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既不會說話,更不會笑。他常常坐着發呆,一動不動地望着那一方窄窄的窗,從那裡望出去看不到天空,隻有一面灰色的牆。在他的心裡也有一道牆,他躲在後面,那裡有一個陽光照射不到的角落。
這一切的元兇卻不是化療。每次例行的化驗和檢查,都顯示他的狀态是正常的。他很年輕,完全承受得住化療副作用的折磨。剝奪他生命力的,是日漸封閉的心靈。
商海和童欣很着急,他們知道再這樣下去,隻怕治療的效果也要打折扣。有一天,童欣實在忍不住,跟他發了火:“你能不能不要這個樣子?你看看别人,人家也生病了,可是他們卻都能那麼堅強,為什麼你就不行?”
商子聰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其實童欣倒甯願他像以前一樣,跟她吵架,跟她頂嘴,那樣她至少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兒子還是個鮮活的少年,而不是一具行屍走肉。
這一次,商海和童欣偷偷商量過後,強行把商子聰帶出了家門。他們對北京了解不多,隻知道幾個熱門景點,覺得都不太适合他。商海偶然發現了歡樂谷,想帶他去那裡,直接被童欣否決了。
“你怎麼想的?讓他去看其他的孩子高高興興地玩嗎?”
最後,他們決定帶商子聰去頤和園。他們聽說頤和園很大,除了大量的古建築,自然風光也很美,覺得應該可以讓商子聰的心情開朗一些。
頤和園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他們換了幾次地鐵,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一路上,地鐵裡的乘客不時向商子聰投來好奇的打量,最終目光總會落到他已經腫得有點畸形的右膝上。商海和童欣本來還擔心商子聰的情緒會受到影響,結果發現他仍是滿臉的漠然,不知道他是已經習慣了别人異樣的目光,還是已經接受了自己的不同。這種認命一般的麻木讓夫妻倆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這天是周四,天氣晴朗,頤和園難得遊人不多。昆明湖畔,垂柳投下濃萌,湖面上點點波光,佛香閣飛檐淩空; 背陰的草坡上,一群老人搬來音響,拿着麥克風唱着屬于他們那個年代的歌。
美景當前,商子聰卻無心欣賞。他沉默無言,心事重重,在偶爾看到和他同齡的孩子談笑着經過時,眼裡流露出一絲豔羨,然後轉瞬變得黯淡。
在湖邊的一條長椅上,他們停下來休息。商海決心趁這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
“聰聰,你要振作一點。”他開了個頭,觀察商子聰的反應。
商子聰驚訝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我知道化療讓你很不舒服,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如果有可能,我們甯願代你受這個苦。”說到這,商海突然有點哽咽,“但是你要知道,現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隻要你順順利利地扛過這個階段,手術完成之後,我們還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
商子聰肩膀一抖,頭低了下去。
童欣眼圈兒也紅了,她摟住商子聰的肩膀:“聰聰,你是男孩子,要堅強!以後的路還長得很,你要成為一個男子漢,一定要能吃苦……”
“媽,”商子聰擡起朦胧的淚眼,打斷了她:“我還有未來嗎?”
“怎麼沒有?不要說這樣喪氣的話!”童欣激動起來。“醫生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醫生嗎?”
商子聰低頭看着地上。
“媽,我覺得很對不起你們。”
短短一句話,徹底讓商海和童欣的情緒失了控。顧不得别人的眼光,兩個人都哭了。
“傻兒子!你沒有對不起我們,是爸爸媽媽沒有把你照顧好……”童欣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商子聰在她懷裡哭出了聲。
“一定要有信心!”童欣撫摸着他的頭,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