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當然明白。當他剛來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恐懼。
“那你要等我嗎?等我把這個孩子送走,我們一起回家。”
“你為什麼不能現在就跟我回家?”
商海想了想:“因為這個孩子很特别,他很像聰聰。”
童欣明顯顫抖了一下。
“他一直很害怕,但是我覺得我幫助了他。”
“他……也要走了嗎?”童欣雖然不認識子鳴,卻不由得為他擔心。
“在這裡的孩子都是要走的。”
童欣看着商海,眼神有了一些變化,像是在重新認識這個人一樣。
“好,那我等你。”最後她說。
商海送童欣回了她租住的酒店,然後返回了“天使之家”。
子鳴一家三口的氛圍完全變了。他們剛剛住進來的時候,子鳴總是不說話,他的爸媽也很沉默。現在子鳴突然變得開朗了不少,他的爸媽非常驚喜,覺得這全是“天使之家”的功勞,認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決定。
“商海,你做的不錯啊!”蘭姐私下裡笑着對他說。
“我沒做什麼啊!”商海有點驚訝。
蘭姐意味深長地說:“你隻要解脫了自己,就能解脫别人。”
原來商海的變化她都看在眼裡。
我真的解脫了嗎?商海問自己。最近他不再夢見商子聰了,他甚至覺得有些失落。難道自己忘了他?他知道這不可能。也許商子聰看到商海得到了救贖,終于放心地離開了吧。
而子鳴終于也要離開了。那是一個晚上,子鳴正和爸媽有說有笑,突然眉頭一皺,說了一句:“我痛!”然後便不再言語。
短暫的快樂如同鏡花水月,輕易被打破。當天晚上,子鳴陷入了昏迷,第二天淩晨,他停止了呼吸。
那是一個晴冷的冬日早晨,“天使之家”坐落的小小院落裡來了幾位僧人。他們在院子裡燃起香火,身着單薄的衣服坐在凜凜寒風中,虔誠念誦《大悲咒》。子鳴的爸媽相擁着站在一旁,臉上的淚已經幹了,神情平靜。“天使之家”的所有人,包括沈大夫在内,也都參加了超度儀式。袅袅香火中,商海站在沈大夫身邊,對她講出了自己将要離開的打算。
沈大夫很平靜,似乎早知道商海有此打算。她隻是問了一句話:“你得到想要的了嗎?”
商海心中一動。看着那些虔誠的僧人,耳畔萦繞着悲憫的經文,他的心靈從未如此清澈過。
“嗯,我得到了。我渡了人,也完成了自渡。”他輕聲說。
“沒錯,渡人亦是自渡。”沈大夫微笑着重複了一遍商海的話。
“祝你往後一切都好。”她伸出手。
商海握住她的手,想了想,說:“如果世界上還是必須要有孩子早早離開的話,希望他們都能輕盈地離開。”
這便是商海留給“天使之家”,也是留給自己這段經曆的話。
當天傍晚,他收拾了行李,離開了“天使之家”,來到了童欣租住的酒店。
見到商海,她就知道那個素未謀面的叫子鳴的孩子已經去了。商海可以跟她回家了,她卻沒有想象中高興。
“出去走走吧。”商海說。
童欣點點頭。
夫妻二人走在北京傍晚的街頭。天還沒有全黑,街燈已經一盞盞亮了起來。兩個人各懷心事,慢慢走着,路過一個路邊的籃球場時,一個籃球突然蹦跳着滾了過來,停在了兩人腳邊。
“不好意思!”一個十幾歲的大男孩跑了過來,全身冒着熱氣,臉上笑容燦爛。
商海和童欣愣住了:那分明是商子聰的臉。
商海愣愣地撿起那個球,把它遞給男孩。然後,和童欣一起輕輕抱住了他。
男孩吓了一跳,站着沒敢動。
兩人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一個陌生男孩驚訝的臉了。
幻覺終有破滅的時候,是時候放手了。
兩人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那個男孩,轉身離開了。
困惑又莫名感動的男孩抱着籃球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對夫妻蹒跚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天邊如血的晚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