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又在江上航行了兩日,并沒有再發生類似的事情,衆人一顆提着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但也再無興緻去欣賞這獨一無二的江景
許是坐的久了,慕玄後一日臉色有些蒼白,帝江立刻決定在下一個渡口登岸,棄了水路改走陸路
前面是荊州。禹劃九州,始有荊州,荊州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這一塊地上有着太多的曆史與文化
按理說此時應該是秋收時節,但她們出了渡口之後,一路上都是光秃秃的黃土地,像是鬧了什麼災害
偶爾也會看見一兩個農婦背着竹筐,似乎漫山遍野的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搜找着什麼
她們也會駐足觀望這兩輛看上去相當豪華的大馬車,她們的眼神,既期待又絕望
一路晃晃悠悠的到達了小鎮,并不熱鬧,像是漫天吹着沙一般籠罩在一層陰霾裡。
走了半天才找到了一家尚且開張的客棧,店裡隻有一人,見有人來,忙出來迎客
浪雲問道:“掌櫃的,這個鎮上怎麼不多見人,可是遭了什麼難?”
“是蝗災~今天春麥隻有不到正常年份的兩成,秋良更是寥寥無幾。鎮上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向災情輕一些的州縣逃荒去了~周遭的村莊更慘,都快成荒村了,留下的都是最弱,最貧的饑民~”
“都這樣了朝廷不管嗎?”慕玄問道
掌櫃的搖搖頭:“朝廷,什麼朝廷!動不動就是戰争,然後就換了縣太爺,她們哪管百姓的死活,上來就是要收稅金~沒錢就酷刑拷打~”
“既然如此,你怎麼不走?”盟純薏環視了一眼四周:“賺黑心錢麼?”
掌櫃的歎了口氣:“姑娘怎麼如此說話,大家都是飯都吃不上的人,怎麼可能來我這店裡,再說我這店裡也确實拿不出什麼像樣的酒菜。我隻是舍不得祖上留下的這一片家業~”
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孩赤着腳,挨在門上向裡面望着,眼神透着對于陌生的膽怯,那雙眼很是機警,看上去約莫十歲左右
慕玄取了零食包裡的一塊糕點送到了門口:“你是餓了嗎?”
他咽了咽口水,點點頭,接過了慕玄手中的糕點,隻看了看,卻沒有吃
“你家裡人呢?”
“死了~”他語氣有些冷漠,又往外指了指,慕玄順着方向看過去,卻不知道應該看向哪裡~
“你怎麼不吃”
“我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好看的餅,她也沒吃過,留給她吃”
“她是誰?”
“我阿娘”
掌櫃的接道:“他的娘。哎,”說完也歎了口氣,“是個可憐的人,前些月的時候黃河發大水,州裡強行拉壯丁,說是治理黃河去,後來人再沒回來”
慕玄将他帶了進來,讓他一同坐在桌子邊,帝江瞧着他的模樣,遞過去一杯水
他看了這個錦衣華服的男子一眼,道了聲謝謝~
看上去是個早熟又倔強的孩子~很有心性
“你先吃,我們一會兒給你阿娘送去”
掌櫃的卻搖搖頭:“姑娘,這鎮上很多這樣的孩子~有好些人家已經開始賣房子,賣妻兒,無濟于事啊!之前我們鎮上的大善人張員外一開始還施粥,幾個書生秀才聯名上書,希望朝廷能夠免除苛捐雜稅,打開縣裡的義倉赈災~”
“後來呢?”慕玄追問道
“書信送到縣裡就被打回來了,還将他們抓去毒打了一頓,打死了兩個,後來來了人把張員外家都搬空了,活活氣死了張員外,簡直是喪心病狂~”
幾個人各有神色,慕玄卻是看向了帝江,隻那一瞥,帝江深不見底的眸子裡似乎隐藏着殺意
她以前是看不懂,隻覺這個人的眼睛生的很漂亮~
那麼漂亮的一雙眼睛卻要來看盡這世間的醜陋,漸漸的變成了深邃的好看~還是那一雙眼,卻藏着太多的事
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帝江垂眉琢磨了片刻,嘴角忽然挂出了笑意
這樣的帝江,太好看了!
慕玄撤回了目光,低頭喝茶~
“哎~這現在是什麼世道啊~”掌櫃隻能唉聲歎氣,“衆位看來出生在優渥的大戶人家,眼下小店隻剩些粗茶淡飯,諸位要是不嫌棄,我去後廚端來”
衆人拿着筷子食不知味的時候,隻有小男孩一個人狼吞虎咽,想必能有一口白米飯對他來說已是恩賞
飯後,盟純薏因為舟車勞頓,回了房休息
慕玄想送男孩回去,順道去看看他的娘親送些吃的
帝江自然一同跟着,與他們一起的還有笛箫
客棧往前走的并不遠,拐進了一條弄堂,再往裡拐了一次是一戶普通農戶家裡,有些殘破,裡面傳來了咳嗽的聲音
男孩推開門,那“門”不過是兩塊破木闆釘的,在餘力的作用下吱呀亂晃
佛在世間行走,露出慈悲之色
屋内又空又破,一擡眼,有天光從上降下
角落裡,破席上,躺着一個女人,雙目微閉,嘴唇幹裂,嘴角帶血
男孩用破布給女人擦了擦嘴,将慕玄給的那塊桃花餅遞送到了女人的嘴邊:“阿娘,你嘗嘗”
女人沒有動
“阿娘~”
慕玄過去,伸手在她鼻下歎了歎,還有微弱的氣息尚存,她又抓起她的手,認真診起脈來,不時翻看她的眼睛,用手帕擦拭去嘴角的血漬,看了又看
“是肺痨~”慕玄面色凝重,看了眼帝江搖了搖頭
“手給我”立刻伸手探了探男孩,噓了口氣:“先出去,他沒事~”
“我陪着她~”
隻有十歲的孩子,富貴人家尚且捧在手心裡哄着,他卻有着與年齡格格不入的成熟,但到底是孩子,還有很多不懂
“你想陪着她,也希望她能陪着你,那你就聽姐姐的話”
他看了眼慕玄,又看了眼床上的女人:“她,有救嗎?”
笛箫拍了拍他:“跟哥哥出去~這個姐姐很厲害”
慕玄看了眼帝江:“你也出去~”
帝江看了看草席上的女人,又看了看慕玄,他的臉上顯有的凝重:“這是傳染之症,亦是絕症,即便華佗在世,也無能為力!”
“我在師父草廬裡看過華佗神醫留下來的《中藏經》,裡面記載着傳屍者非為一門相染而成,隻有血氣衰弱,藏府虛赢的人才會被傳染。我身體康健,不會有事,雖是無力回天,但可以讓她不那麼痛苦!”
“你是說我身體不好?肺痨乃氣虛之症,适宜補氣養虛,可用針灸選穴以氣海、關元、膏肓、足三裡、内關為主,可用藥草,百合,麥冬,玄參,當歸,白芍,桔梗,甘草,生地黃,熟地黃,川貝母10味草藥,你有哪一樣?”帝江說完,從衣角扯了一塊布,替她系上:“就算要救人,也要懂得保護自己,這樣才可以救更多的人”
慕玄聽她說完,一時怔窘,他說的沒錯,幾句話都沒錯:“沒想到你還通醫理~我,我就是看見了做不到袖手旁觀,我知道這個世間有很多這樣的人,我救不過來,可是,可是我看見了,我看見了就想……”
見她越說越悲憤交加,帝江拍了拍她:“我知道!但是慕玄你不要逼自己,你跟紀離學了這麼久醫理,你也該懂,大夫隻能看病,不能救命~”
她冷靜下來,低垂着眉眼并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