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還是立在台階之外的達公公出言提醒：“奴才就不打攪太後團圓了”
或許是知曉了身份，兩人倒顯得生疏了起來，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又是想引她入座，又是慌忙去準備茶水，四處看看有沒有什麼零嘴
“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什麼～”
慕玄搖頭：“用過了午飯來的～”
見她屬實慌亂的毫無章法，她嘴唇蠕動到：“娘親”
她愣在了原地，嘴唇翕動，她點點頭，顯得有些激動，顫抖的應聲
從陌生到熟悉，十六年的未見并不能隔斷血脈相連的親情，也揭開了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中間又牽扯了多少人的利益糾葛，夾雜了多少人的愛恨糾纏
故事很長，太後并未用太長的時間展開論述，卻把往事的來龍去脈，人物關系以及發生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經過十六年前一役，西昭覆滅，饒是做了多種猜測，慕玄也不敢想象，父親竟是東離的降臣，西昭的大将～
哥哥是東離皇室的血脈也在母親這裡得到了印證
這一瞬間，他好像才看清父親的不容易，要在愧疚裡，在東離高層的猜忌中護佑他們平安長大，在爾虞我詐的朝堂中不争權逐利，潔身自好～
“以前，從來沒有理解過爹爹的不容易，我很慚愧～”
“傻孩子，他是愛你的～不願你摻雜在複雜的恩怨裡”
慕玄點點頭：“我知道的！難怪每每有人說起覆滅西昭的大功臣時，爹爹臉色都很難看。隻是從來沒想過這樣的結果～”
“要錯也是先帝的錯～是他太陰狠了。他既已駕崩，隻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就此結束，不要再生事端～慕玄你記住上一代的恩怨和你們無關”
“娘親，慕玄知道的！你不要擔心～隻是西昭皇室～”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般，西昭皇室這四個字，萦繞在心頭，如愁冥裡的一束光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辛三的仇恨緣何而來
會不會？
越想越肯定答案
也許看出些異樣的情緒：“怎麼了？”
“娘親，西昭覆滅之時西昭皇室還有人嗎？”
“我也不清楚，當年西昭皇宮毀于一場大火，那時我已經被囚在了東離～不過聽說，并未留活口～他向來是趕盡殺絕之人”
慕玄此刻的腦子裡全是辛三那雙好看的眼睛，帶着怨毒與仇恨～
雖然不知她如何逃脫生存下來的，但一定不易，也難怪從來不摘面紗
“西昭皇室，或許還有一脈。”
“啊？”
“當年西昭皇帝流亡時，與塞外女子生有一子，還與你父親交好，帶着家眷一直在塞外生活，當年屠城時他并不在皇城，也許他躲過了這一劫難～”
“那他是不是有個女兒？”
太後搖了搖頭：“女兒？當時并沒有，他倒是有一個兒子～興許後來又生了女兒吧！怎麼了？”
慕玄搖了搖頭：“随便問問～”
按照年紀推算，辛三該不是他的女兒～後來生的，應當比她小些
“娘親，我這次來，想帶你離開東離，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傻孩子，娘親自然高興～現在娘的身邊也就隻剩你了！”
慕玄搖搖頭：“哥哥還在，娘親。哥哥也在等你”
“真的嗎？衛兒沒事？我怎麼聽說～”
“哥哥當時是失蹤了，幸虧有恩人相助”
雲太後雙手合十，朝着她參拜的佛像行禮
“四哥還有後”
“四王爺的兒子并未離世，現在也和哥哥相認了～”
“你早就知道了衛兒的身世？”
“也是前段時日剛得知，哥哥親口告訴我的！所以娘親，我一定要帶你走，享天倫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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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慕玄去宮裡的時間，帝江趕去見了一個人
東離幾經權力更疊，丞相府三個大字用赤砂描的越發醒目，昭示着它仍舊如日中天的權力
“老爺～”
“來了？請他來書房”
書房裡人影單一，屋内煮着茶，仍舊燃着龍涎香，擺着那一桌殘局
“自那日你跪地叩首之後，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不過半年未見，看那背影似乎蒼老了許多
“隻是不知閣下今日以什麼身份來見老朽？”
“父親～”他的眼神凝向了擺在書房的棋局
戚夜昭噓了一口氣，似乎也是因為那聲父親，心漸漸放下，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了那局棋：“之前未與你下完，今日，你我父子可否手談一局”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殘局開始有了勝負走向
“依你之見，這盤棋勝負如何？”
“目前來看，我輸父親半子”
“這盤棋，你未盡全力”戚夜昭丢掉手中的白棋：“為一個女人掣肘，乃是大忌”
他輸的半子是慕玄
“雖是敗局初現，但黑子尚有可為”
“如何走？”
帝江從棋框裡取了一粒黑子：“這是一條獨木橋，一條獨木橋啊，父親，沒有回頭路，隻能往前走”
“仍舊堅持？”
“堅持！”
深思熟慮的兩人各下了四五子：“她不知曉你的身份對吧！”
“嗯”
“你背負着身上的秘密，當有一天她知道後，還能像現在這樣無條件信任你嗎？”
聽了戚夜昭的話，他沉默良久，又“嗯”了一聲
“你若是自信，便不會思慮這麼久，你從來都是一個狠的下心的人，怎麼碰到她就開始變了？”
“父親是這樣看我的？”帝江落下一子：“但是慕玄不是，她說我手若是握不住向外的刀，這把刀就會變成取我性命的利刃，她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原本活在仇恨裡，但她活在愛裡，即便後來将軍府的變故，她仍然選擇愛這個破碎的世界，甚至想要縫補這個破破爛爛的世界”
戚夜昭盯着棋局，又擡眼望了一眼帝江：“為一個女人掣肘，會遭反噬，将你的弱點露于人前，等于将命脈捏在别人手中，會陷于被動”
“這天底下，也隻有父親在拿她威脅我時，我想求得兩全”帝江落下了最後一子：“棋走完了”
無勝無負
他用那輸掉的半子，重新赢回了半子
“你長大了～這棋你學會了，也許會比為父走的更好～”
“她從來不是我輸掉的半子！你們看不到她對我的幫助和改變，她說我是好人，她其實才是天底下做好的姑娘。她愛的這個世界，讓我想幫她一起縫補。我亦從未忘記過父親的教誨～西昭的悲劇不是一個人造成的，而是這個分裂的時代，分裂就會有戰争，權謀就會有犧牲，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戚夜昭起身，神情未有半分變動：“如今你已是執棋之人～為父”他搖了搖頭
帝江卻是凝着眉在思索這句話到底是幾個意思？
是在說他們皆是執棋之人，勢必會走上對立面，還是他坦然接受，認同他的看法，放手讓他執棋
戚夜昭側過身：“你是使臣，晚上要赴宴，我便不留你了”
“父親！”
“啊？！”
“請不要傷害她～我不想在你們兩個之間做選擇”
為她放低姿态，已經不是第一次
“若是蝶谷的尊上，應該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與人商量吧！若是一定要做一個選擇呢？”
“我選天下蒼生～然後把命賠給她”
戚夜昭看向他的眼裡，有震驚與無奈
“這難道不是父親從小教導孩兒的嗎？”
“你終究選擇的是她～”
帝江靜靜地站在那裡，語氣平靜道：“慕玄心思細膩，機智聰慧，也許她會想到慕老将軍的死有父親推波助瀾的結果，若有一日，她同你一般讓我做選擇，我也一定會護住父親，舍了性命。但是，她不會，她不會将這樣兩難的選擇抛給我～同樣，我也知道與慕老将軍的情誼，父親一直沒忘。”
望向帝江時，他好像看到了年輕的自己，也選擇一女子，逍遙一生。怎麼如今看不得這份美好了呢？
“遇到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怎麼會不心生歡喜呢？”
戚夜昭有些自嘲的笑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父親給予的每一次鼓勵，都是以這樣的方式，拍拍他的肩膀
敞開心扉，這是第一次帝江剖白自己
心硬的人觸碰不到别人的執念，心軟的人理解不了别人的執念，而帝江在這中間，能透過他的執念看到他的矛盾和彷徨
是他自小帶大的孩子，擁有着與生俱來的善良和在環境裡不得不搓磨的冷靜和理性，這孩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強大
“記住，你是帝江”
“謝謝父親”
相府出來的時候，他如釋重負
相府内，戚夜昭一個人坐在棋盤面前良久，就那樣盯着無勝無負的棋局，忽然笑了
他又想起與那人的對話，那人告訴他：雖過程不同，但好在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