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的屍氣濃郁,能藏住陸庚作為鬼修的陰氣,讓仙界一時難以追查。
褚賦塵半倚上窗,接着炭盆中微弱的火光,盯着他看了許久,從袖中摸出烏木長煙鬥。
煙鬥黑亮光潔,似是許久未用。
他從床下拿出一個罐子,将裡面的東西倒進煙鬥,手指輕點,暖橘色的火光燃起煙葉。
憑着長煙杆吸了一口,辛辣之味彌漫唇齒間,輕吐煙霧,白色的霧氣袅袅娜娜,飄出窗外。
陸庚此人生前作惡多端,死後更是喪心病狂,路邊的狗見了,都得啐上兩口。
當年他拜入名門正心宗,身為大師兄,以身份之便在凡間兜售天庭禁藥,緻使無數修仙者走火入魔,又以除魔衛道之名,四處打壓其他宗門。
之後弑殺恩師,叛逃宗門,向仙盟宣戰,在所占地區禁用仙法,指使手下四處傳播邪術。
被誅殺後,又從地府爬出來,作為活屍自立為鬼王,打着“天下大同,再無仙魔之分”的旗号蠱惑衆生,宣稱在他座下,無論何種種族,哪怕為天理不容,隻要拜入他門下,皆可飛升成仙。
鬧得邪修遍地、妖鬼肆虐。
這場仙魔大戰,半數仙官隕落。
陸庚距離成為真正的天下共主隻差一步之遙。
好在蒼天有眼,上界聯合仙盟設計将其制服,世間這才才恢複和平。
真可謂惡貫滿盈,罄竹難書。
落得如今喪家之犬的狼狽境地,真沒冤了他。
隻是陸庚算錯了一件事。
如今自己早已不是當時如日中天的珩堯仙君。
即便廢了半條命,從天牢越獄,光憑自己,又能護住他多久?
躺了兩日,陸庚的傷好了大半,又能單拎着頭出來四處遊蕩吓人。
任誰看了一顆頭在地上蹦跶,估計都得吓個半死。
雖身死多年,但身為活屍,哪怕隻剩一根指頭,也能将自己拼回來。
之前所用的殘肢不過是在逃亡途中随便亂撿。
義莊附近就是亂墳崗,常有人将無名屍體拉來丢棄,大都被野獸撕碎,有些在水裡泡發了好幾個月。
挑來撿去,隻有這顆頭還能用。
天剛擦亮,義莊裡半個人影也沒有。
昨日睡得多,剛好沒什麼困意,他便從榻上跳下來,在義莊裡閑逛。
屋子不大,堆滿了整籮筐的元寶香蠟紙錢,全是些白事喪儀的用物。
好好的神仙不做,跑來凡間開棺材鋪,當真稀奇。
剛跳出房門,便和一具倒放的紙人迎面撞上。
紙人制作甚是粗糙,但在昏黑燈光下顯得格外豔麗,一雙墨線勾勒狹長鳳眸,兩腮暈染大片鮮紅,眼眶裡兩個墨點死盯着正前,相當瘆人。
陸庚忍不住湊上去仔細觀摩。
這紙人分明做得不像真人,可總覺得相當有靈性。
絕對不是凡品。
店裡沒有其他客人,隻有個麻子臉小夥計坐在櫃台後犯瞌睡,長脖子挂在櫃台上左搖右擺。
燃化了一半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照得他的臉明暗不定。
聽到動靜,長脖小麻子睜開眼,眼神迷離,滴溜半天,鎖在陸庚身上,忽然精神起來,從櫃台後探出身,脖子像蛇般繞着陸庚轉了一圈:“怎麼,想逃?”
陸庚左看看、右看看,不見褚賦塵人影,道:“你家掌櫃的呢?”
小麻子随手伸手往門外一指:“你還說,就因為你,師傅連着忙好幾日了!”
陸庚一回想,這幾日褚賦塵确實早出晚歸,總不見蹤影,他還道是故意躲着不肯見。
想到這,陸庚縱頭一躍,跳上櫃台,與小夥計臉貼臉道:“那家夥竟許你叫他師父?”
小柱眼睛一瞪:“怎麼了?”
“沒什麼。”
隻是略微很不爽。
陸庚随手施了個法術。
刹那間,小柱就像一隻被無形的線吊起的木偶,晃晃悠悠地懸挂在房梁上,雙腳在空中胡亂踢蹬,脖子像面筋般左右擺動,卻被陸庚的靈力壓着,無法自由伸縮。
他怒道:“你這個卑鄙小人,快放我下來,等師傅回來,有你好看!”
陸庚忍不住放聲大笑:“我還想知道他會如何。”
等他笑夠,目光随意地在屋内遊移,最後落在了牆角的神龛上。
土紅神龛裡供着兩幅彩繪,陶香爐裡點着三株線香,供台裡放着瓜果,隻是彩繪上的人物頭部竟然都被燙毀,隻剩無數密密麻麻的黑色窟窿眼,看上去有些詭異。
他好奇地湊上去,小柱在空中掙紮着喊道:“那是我們的祖師爺和祖師奶,你可别亂來。”
陸庚:“哦,這麼重要?”
那他就更要好好看看。
想着便向前蹦去,就在這時,外院傳來開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