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安做事從來不問主子原因,低聲應是。
鐘晰回憶起剛剛和皇帝的對話,想到皇帝連口頭答應立自己為儲的餅都畫的不情不願的。
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皇帝不喜歡自己,更不喜歡立太子這件事本身。
先帝長壽,崇安帝是等先皇七十九歲駕崩後才當上的皇帝。四十多歲了還是太子,他等這個帝位太久了,自然不想把皇位和權力讓出來,太子之位也不行。
于是他無視了幾個皇子之間的明争暗鬥,讓他們相互傾軋。
以丞相宋永為首的一幹朝臣催着立太子,也是能看出今上雖然頗有仁心但實在資質平庸,而北蠻虎視眈眈,南越又暗藏狼子野心,不如早立太子開始培養。
而鐘晰從小便展露出了驚人的聰敏和果敢。
先帝西去時鐘晰已經四歲,他很喜歡這個靈慧勇敢的孫子。比被母妃教的蠻橫纨绔的鐘旸強,也比他那個懦弱的兒子強。
崇安帝沒登基時怕着怕那,甚至懼怕父皇越過他把皇位直接傳給孫子,連帶着也不喜歡鐘晰。
所以崇安帝也不會知道,他若是敢帶人逼宮,先帝都會高看他一些。
鐘晰的生母,也就是肅懿皇後,在這深宮裡早早逝去了。母族程氏也并非什麼高門望族,幫不上鐘晰什麼忙,皇後崩逝後更是謹小慎微地活着。
先皇後是個敏慧又倔強的女人,可惜囿于宮牆内。她教兒子要敢于去争,也要學會收斂鋒芒。肅懿皇後病重時更是擔心兒子以後的命運,皇上不喜歡這個兒子,喜歡他的皇祖父又走了,而自己也将命不久矣。
鐘晰從她這裡學到了人生的第一個道理:
劍要磨得夠利,出鞘才能一擊斷喉。
——
九月初十,崇安帝再次召見鐘晰。
又過兩日,皇帝獵得一頭鹿,加上這兩日幾位皇子所得頗豐,崇安帝十分高興,下令于秋陽山舉辦夜宴。在皇家狩場的、留在容都的許多官員都請來了,還允許攜其家眷。左相宋永、右相姚懷遠、參政知事莊思文,和崇安帝的幼弟端王,齊聚秋陽山。
秋陽山也是按照皇家山莊的規格建了宮室的,隻是諸位貴人尋求野趣更樂意住在離狩場近的帳篷裡。今夜赴宴者衆,宴席隻能設在山莊。
酒足飯飽,席間各人随着舞樂歡聲交談。
崇安帝看着稱身體不适已經離席的鐘晰的空座,和旁邊已經喝得七分醉被旁邊的官員哄的放肆大笑的鐘旸,隻覺得頭痛不已。
皇帝離席後,大家玩的更放得開了。鐘旸環顧一周隻覺得空了一些位置,但喝着美酒看着美人他也懶得管那麼多了,父皇還說能把他射鹿的那把弓賞賜給他呢。想到這,鐘旸樂的又倒滿一杯。
離席的幾位重要人物此時已經聚在了崇安帝的書房,這裡當然不必禦書房寬敞,衆人身上也難免帶了席間的酒氣,容德親自端上來醒酒茶。
崇安帝一口氣飲了半碗茶,神色肅穆。能坐在這裡的人多少也聽說了皇帝叫他們的來意。
左相宋永年事已高,席間沒怎麼喝酒,此時,他也是神色最平靜的一個。
宋永絲毫不覺得那碗醒酒茶苦。他撩袍跪下:“皇上,臣請立二殿下鐘晰為太子。”
諸臣與崇安帝夜談一事并沒有傳揚開,衆人隻以為皇帝體恤下臣,特意關懷各位老臣的身體呢。
隻是第二天參知政事莊思文大人還是身體不适,叫劉太醫去看了,開了兩副安神的湯劑。
又過一日,劉太醫照常去給二殿下肩部的傷口換藥,同時帶來了莊思文大人的消息。
當天傍晚,一名渾身是傷的男人出現在了秋陽山狩場外圍,稱自己是二殿下侍衛,帶來了衡州李氏和大殿下收賄的證據,要見陛下!
——
天氣似乎要轉涼了,秋陽山上比容都更涼快些,若是再涼一點,聖駕估計要提前回京。
鐘晰帶着孔安去山下的撫蘭溪釣魚,孔安跟在後邊拎着魚竿和魚簍,不遠處還跟着一隊禁衛。
山上的野雞野兔吃了幾天也膩味,狩場也不是草原,逛了幾天也就不想逛了。皇家狩場向來也追求景緻,樹密了,林子裡跑馬都跑不開。鐘晰帶着魚竿來撫蘭溪碰碰運氣,午後的陽光照得溪水如碎金般,他和孔安挑了個陰涼處,搬了個石頭就在溪邊坐下了。
禁衛看見二殿下停下也就都停下了,進了身後的林子裡不遠不近地散開,還有倆坐在了上遊的溪邊。
鐘晰看向上遊的方向,也不打窩,挂上餌就把杆甩向了緩慢清澈的溪水。
孔安時刻注意着主子的暗示,朝那兩個禁衛的方向喊了一聲:“大哥!往後面些,别驚了上遊的魚!”
那兩個禁衛朝鐘晰行了個禮,退的離溪水更遠了。
孔安架起另一支魚竿,向鐘晰彙報秋陽山下那戶院子的調查結果。
“那座别院是鎮國侯府施家的,如今隻有施家大小姐一人住着。”
鐘晰拔了溪邊一根草,把葉子都揪了,在手裡轉着玩。這裡已經能看見那座别院的院牆,鐘晰用草杆點了點施家别院的方向,示意孔安繼續說。
孔安在内心感慨,殿下平日裡從不肯放松自己,十年間不曾懈怠,今日終于能曬着太陽釣魚,有點十六歲少年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