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晰功夫學得不錯,否則他兩年前也不能在衡州李氏的一路追殺下回到容都。
皇子們幼時都有專門的老師教導騎射武藝,他樣樣都要學到最好。但崇安帝并不關注這個二兒子,鐘晰樂得藏拙。
此時,他背部緊靠檐下拐角處的柱子,連呼吸都放平放輕,幾不可聞,這是兩邊的視野盲區,仿佛整個人都潛進春夜的風裡。
屋裡有個人抱怨似的說了一句什麼,用的北蠻語,鐘晰聽不明白。随即那個抱怨的北蠻人就被同伴低聲呵斥了一句,其他兩人依舊靜默。
不知過了多久,隻能從弦月的位置判斷此時應當在亥初到亥正之間,終于有人踏着淺薄月光到了小院外。來者顯然對這裡十分熟悉,并沒要屋内的人去開門,而是相當自然地推門而入。
鐘晰略微側過頭,從窗影上看到屋内兩個北蠻人坐着點了點頭,其他兩人都站起來喊了一句“烏先生”。
語調生澀,應該是兩個南越人。
最後到的這位“烏先生”一身平常的灰布儒袍,身形略顯佝偻,也許是僞裝,也許是身份并不顯貴。鐘晰隻在他進屋内前快速瞟了一眼,但未能看清正臉。
還不等烏先生坐下,有個北蠻人便急切地問:“為何城内盤查這麼嚴?”
“太子尚在越州,檢查自然嚴格。”這是烏先生的聲音,語調平靜,但聲音有些沙啞,結合其他特征,應該是上了年紀的緣故。
提問的這個北蠻人當即拔高了音調,“太子?!你為何不早說!”
他的同伴按下了他揮舞的手,但語氣裡也掩不住怒意:“禁軍也有在越州?”
見烏先生點頭,那北蠻人有些咬牙切齒,“烏先生,我兄弟二人南下如此之深,可不是為了給你們的太子送功績的。”
你們的太子?鐘晰輕微皺眉,這個烏先生是大梁人。
這兩個北蠻人容貌太過張揚,雖然會說大梁官話也帶着濃重的口音,隻好一路包裹頭巾掩藏身份,恐怕來越州這一路都不敢多做打聽,所以消息閉塞。
鐘晰腦中思緒如潮,北蠻人不知道禁軍仍在越州,就是不知道南巡增加了越州而且期限延長。而加巡越州的消息從去年年底就已經傳出,這說明北蠻方消息起碼會延遲兩月。
烏先生安撫兩個北蠻人,“禁軍全在長林鎮,太子也和韓佑在一起,兩位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說起這個名字,脾氣更為暴躁的北蠻人重重哼了一聲,問道:“什麼時候能殺死他?”
烏先生沒答,這問題不是問他的。一個雌雄莫辨的細軟嗓音用帶着南越腔調的大梁官話回答:“梁朝太子離開後立刻動手。”
鐘晰起初沒聽明白北蠻人問的是要殺誰,聯想一下,恐怕是要對韓佑将軍動手。
北蠻是大梁對他們的蔑稱,他們自稱塔納人。這個遊牧民族的處事風格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當年施将軍率領的整個北軍都和北蠻有仇,其中自然包括韓佑。
大将軍施庭松殺死了北蠻王,然而他在回程途中也因中了暗箭而死。韓佑殺死了北蠻王的第六子,也就是現任北蠻王的胞弟,這是韓将軍的功績,也是北蠻的血仇。
當年一戰後韓佑就被調往南地,遠離北境,北蠻的手難以伸到這裡。
但南越可以,于是他們選擇了和南越合作。這仇他們記了七年,現在終于找到了機會。
南越又從中收取了什麼好處?他們一直惦記着北上,坐鎮長林的韓佑一直是南越的心頭刺。殺了韓佑就是打通了北上的第一道關卡,但他們已經蟄伏了這麼多年,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不會貿然動手。
北蠻許給了他們什麼好處?或者說……他們從烏先生這裡換取了什麼好處?
鐘晰轉瞬間理清屋内幾方勢力的關系。從方才幾人的态度來看,毫無疑問,烏先生才是這五人中掌握局勢的那一個,這場牽動三國的組織,很大概率就是他或者他背後勢力的謀劃。
烏先生一直背對窗戶坐着,窗紙上甚至看不出他面容的輪廓。鐘晰試圖換個方向,尋找能看見烏先生臉部特征的角度。
下一瞬,他的腳下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铛響,在這寂靜春夜裡顯得無比清晰。
身後這根柱子底部竟然有機關!
鐘晰當機立斷躍上牆頭準備跑路。屋内五人,有四個都是敢潛進敵國的暗探,他不清楚對手實力,不能硬碰硬。況且他不知道烏先生能否認出自己,若是在這裡暴露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屋内衆人已經快速推開窗,隻能看見鐘晰翻牆出去的背影。
烏先生半白的眉頭都快并攏在一起,冷聲沖身邊的人下令:“追上去!不必留活口!”
他們的談話不能洩露一個字,不管那人是誰,聽到了多少,都不能留!
兩個北蠻人和那個嗓音細軟的南越人應聲而出,剩下一個南越人扶住烏先生的手,快速道:“我先送您離開這裡。”這處據點已經暴露,不管方才那個竊聽者的消息能不能傳出去,烏先生都不能呆在這裡了。
鐘晰引着追兵往山林間跑,夜色是最好的潛藏,但身後那個南越人顯然很了解林間地形和躲藏手段,步法也十分迅捷,幾人窮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