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鐘晰去見羨予時已經足夠隐秘,普通官員根本探查不到,也不敢探查,畢竟他們可承受不起太子的報複。
但現在多了一個有能力有膽子的鐘旸。
這是他的失誤,鐘晰眉心微沉。
将自己對羨予的關注暴露在鐘旸的監視之下是他不願見到的,這是他對鐘旸掉以輕心的緣故。
但鐘旸太沉不住氣,以為握住一點把柄便要來故意挑釁。方才聽鐘旸所言,他認為自己接觸羨予是為了拉攏韓佑,這倒是可以做點文章的障眼法。
若是驟然斷掉和羨予的聯系,恐怕更會讓鐘旸坐實猜測,讓他以為正是因為自己猜對了,才讓鐘晰不敢動作。
還是逐漸延長和她的見面的間隔為好,讓鐘旸以為自己“通過施小姐聯系韓将軍的計劃”并未取得想要的進展,最終放棄。
正好,羨予又要搬回秋陽山别院,他隻要按住自己出城去見她的心便可。
真是礙事。鐘晰皺眉想着,他已經開始懷念鐘旸被禁閉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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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過完端午,羨予終于找機會回了秋陽山,自由不少。
葛秀和其他三個在别院學認字的小姑娘都很是歡喜,像四隻叽叽喳喳的小鳥,給羨予采來了最漂亮的野花。
羨予一問她們的功課,知曉她們都各有長進,各自獎勵了一碟半日閑茶樓的點心。葛秀不要點心,問羨予能不能把她翻舊的書送給自己。
她是這幾個小姑娘裡最聰慧的一個,甚至稱得上過目不忘,識字對她來說十分簡單。現在葛秀不止能自己讀完流雲雜報,還能讀一些簡單的文章了。
她也是羨予最挂懷的學生,畢竟其他都有家有業,單葛秀一個孤女。
羨予給葛秀找來想要的書,又把那疊點心端給了她,帶着柔和笑意問她這半年來的生活如何,有沒有什麼難處。
葛秀知道自己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在村裡容易守不住祖業的幾畝薄田。所以她隻給自己留了一塊能自給的地,把田租給了村裡最富實的人家,拿着租賃契約去衙門的牢房裡連哄帶逼地讓她爹畫了押。
她知道自己那暴虐的爹一年後若是放出來了,定然不會讓自己好過。所以她打算趁這一年多學些字、多攢些錢,明年換個地方自己過活。若是以後能回容都,定然向施小姐報恩。
她把這些告訴了羨予,羨予倒是驚訝于她的大膽和遠見,隻是擔心她一個小姑娘獨自遠行的安全問題。
葛秀不甚在意,笑回:“這沒什麼,我很小的時候也是和我娘搬到這兒的。後來我娘嫁給了現在的爹,再後來她遭不住打,自己跑了。我現在都這麼大了,肯定不會有事的。”
難怪當時初見,她爹對她下這麼狠的手;也難怪她爹一臉橫肉的普通壯漢形象,葛秀卻長得十分清秀,還有一雙獨特的灰眸。
原來不是親生的。羨予了然,盤算着要不要一年後把葛秀送到合州書院繼續讀書。
到時候再看看,不知葛秀是想換個地方種地,或者做工攢錢做點小生意,還是願意繼續讀書。
羨予和她們約定了下次上課的時間,将這群小鳥送走了。
又過幾日,羨予收到了鐘晰派人送來的書信和禮物,果然和在合州時一樣都是一大箱。
他這段時間倒是不常給羨予送信了,人也隻是上回在文心齋見了一面。
大概是政務繁忙。羨予邊拆信邊想,從前不知道他是太子還好,如今知曉了,在容都又時不時能從别人口中聽到太子的諸多事宜,一邊覺得割裂,一邊又震撼于鐘晰精力旺盛。
有人說太子冷心冷情,平日連笑容都極少;還有人說太子勤政愛民,每日寅時便要起,然後要處理一天的公務。
羨予撇撇嘴,那平時還有閑心跟我開玩笑的人是誰呀!還有時間隔三岔五寫信、搜集禮物的人是誰呀!
與一日似乎有二十四個時辰的鐘晰不同,大約是上半年行程太多,發生的事也太消耗精神,近來入夏,天氣熱起來時,羨予更容易夏乏了。
鐘晰這次送來的禮物沒拆完,羨予拆了兩三個就覺得累,叫人收到了庫房,打算一日拆一個保持驚喜。
反正她平日也沒什麼要事,不過是教教孩子、看看話本,最多對着琴譜練練琴,晚上睡得又香又沉。
十四日晚,羨予在睡夢中覺得格外熱些,額角都滲出了汗,然後猛地被延桂推着叫醒了。
甫一醒來,羨予毫無準備地吸了一口氣,立刻被煙嗆得咳起來。
四周亮如白晝,入目是半室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