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壁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着,如今已過五點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格外快,白晝的餘輝轉瞬即逝,天色徹底陰沉。狂風從操場上呼嘯而來,穿過小樹林。樹葉相互碰擊發出的瑟瑟聲響和着風尾掃過玻璃窗的聲音,顯得格外蕭瑟。
“你覺得,我是更生氣,還是失望多些?”
這個問題比疼痛更讓顧梓聿無所适從。
程琤等着,像是有着無盡的耐心。
顧梓聿的心跳有些亂,他想解釋,卻又覺得無論怎麼說,都無法改變眼前既定的事實。
他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開口,聲音低啞:“……對不起。”
程琤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确認什麼。
“态度還算誠懇。”
“可惜,光有态度還不夠。”
顧梓聿的指尖徹底冰涼。他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也不知他心中天人交戰了多久,終于低頭,澀聲道:
“要打要罰,我都心甘情願……市質檢和競賽,我都認。”
這一句話,要說出口,重若千鈞。但顧仲景教他,錯了就要認。
“做錯了事,受了懲罰還不夠,最重要的是記住教訓。”他還記得這是顧仲景在罰他的時候說的。當時的他,身上滿是傷痕,身下的床單被苦苦煎熬的他揪成一團。他在朦胧淚眼中,明白了無論何時,當你發現自己做錯了,就要竭盡所能去彌補。動作要快!
不要為錯誤和失敗找借口!他暗暗告誡自己:沒有人會去可憐你之前流過的汗水,人們隻會看見結果!結果不盡如人意,那就是你自己做的還不夠好!
可是市質檢的烏龍真的是因為自己的驕傲自滿嗎?競賽止步于國二真該歸咎于自己固步自封嗎?
他眼前恍惚又出現了初二期末考完的那個暑假。家旁邊的體育中心、人頭攢動的街頭籃球場裡響着令人心癢的“砰砰”聲,他卻要每天都騎車到學校上競賽課。
每天早晨踏入學校大門,映入眼簾的便是“誠勤毅信”四個大字。石階兩旁青蔥的灌木叢,綠看石階的苔痕,掩映在石門背後的垂藤,正散發着潮濕的嫩草芬芳的微腥的泥土氣息,競賽教室裡斑駁剝落的牆皮,垂垂老矣的電風扇吱呀吱呀的聲音,被鞋底磨得光滑的木講台,程琤耐心講解的聲音,一幕幕記憶深處的畫面,閃現在眼前。
承認了這些錯誤,也就意味着他在這一刻全盤否定了過去那個自己,否定了自己過去一年的辛勤。
這真的是我應得的嗎?顧梓聿迷茫了。
程琤默然看着這番掙紮,想起第一次見到顧梓聿時,講台下一群或頑皮,或機敏的孩子中,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顧梓聿,淡而矜持的微笑背後是不容置疑的傲氣。他當時隻是笑了笑,沒想到在越來越多的接觸中,他發現原來傲氣的小子有傲氣的資本。他太想要把這個傲氣的小子磨練成更好的模樣,但如今,他心中也生出幾分不忍:親手把小孩驕傲打碎的感覺也不太好。
他轉身,對陳辰輕描淡寫地說:“怎麼樣?站了這幾個鐘頭,累嗎?看你也不像累的樣子,摳肩塌背的,象什麼樣子!”
“自然比他像樣子。”陳辰誇張地挺了挺胸,嘟囔了一句,卻有意讓其他兩人都聽清楚。
顧梓聿臉一白。
“說什麼呢!”程琤臉一闆,“雖然說有醫生出具的診斷證明,證明你這一段時間确實是生病在家,可是你之前逃的那幾節課可是跟生病無關吧?不給你記處分,現在還這樣的油嘴滑舌,看來三個小時站得還不夠!你小心着點,這次返校考試雖說是過了,可如果接下來的課你不用心,那也就别回來上課了,聽明白了嗎?”
三個小時?顧梓聿的心猛揪了一下。
“明白。”陳辰聳聳肩,彎腰拿起一旁的包,腿确實是麻了,這麼一低頭,眼冒金星,差點跌倒。
顧梓聿關心的眼神投來,陳辰滿不在乎地揚長而去。
别擔心,我隻是站太久站麻了腿。顧大少爺,你還是替自己考慮一下吧。
“拉了窗簾再走。”程琤冷不丁冒出一句。顧梓聿的心卻是實實在在地顫了一下。他知道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麼了,手忍不住發涼,可一想,這也是他自己選擇的。
“陳辰走了。”程琤話裡有話地提點到。
顧梓聿深吸一口氣:該來的總是會來!他這樣安撫自己。
他走到牆邊,雙手撐在牆上,頭則死死地抵住牆面。
程琤略帶一絲興味地望着顧梓聿挺拔的背影,笑了笑:在他手下受責的尖子多了去了,沒有一個像顧梓聿一樣對即将到來的懲罰如此坦然,不跟自己讨價還價的。趴桌子上明顯比撐在牆上舒服,而且也不易受傷,就是姿勢有些羞恥。顧梓聿就是顧梓聿啊,有些驕傲是打不碎的。
他悠悠然開了口:“既然是誠心認錯,那就得按我的規矩來。褲子脫了。”
顧梓聿愣住,不敢置信地回頭望着程琤,幾乎想要摔門而走,但他不敢這樣做,也不能這樣做!
他半倚在牆壁上,強撐着自己的身子,輕輕讨饒:“…哥,饒了我這回吧。”
程琤的心底忽然什麼抽動了一下。他想起來,那日開完會,同事們拿他少年時的照片開玩笑,說是程顧二人長得有些相像,說到熱鬧處時,碰巧進來交作業的顧梓聿聽到了這議論,嘴角帶着笑,大大方方的作揖道:“大哥。”自己當時也隻得尴尬地扶他起來,受了這一聲。
原以為隻是玩笑,現在看來,這孩子竟像是當真了。
“聽好,”程琤語氣嚴肅,“脫,這是我程琤立的規矩。不脫,可以,從這裡滾出去。”
他抱手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顧梓聿慢慢站直身子。
靜默片刻,顧梓聿顫抖着雙手,修長的手指解開校褲的扣子,他緊緊攥着褲腰帶,一閉眼,狠心将褲子褪到底。幸好,身上還有一條薄薄的棉質底褲,不至于那樣丢臉。
就當是在家裡吧。在顧仲景面前挨罰的時候,規矩不也是一樣嗎?他既然心裡承認程琤做他的老師甚至兄長,教導,約束和管教也就因此而合理了。
程琤暗自驚訝于顧梓聿的服從,表面上卻仍淡然的道:“我的規矩很多,挨打時不準咬唇,也不準咬牙,不然會咬到舌頭;可以喊,也可以咬衣服;不許亂動,否則要翻倍。你确定你要這樣站着?待會兒會捱得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