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新一直持續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第二節晚自習的上課鈴聲響起,最後一位面試者才堪堪結束。
對于高一來面試的小朋友們來說,晚自習不是硬性要求的,也沒有老師坐班或者安排考試,所以他們可以優哉遊哉地;而幾位模聯社的元老們,雖然已經處于高二甚至高三的關鍵時段,但都或決定出國留學或已經拿到保送資格,其實也沒什麼可緊張的。
大家一下課就趕着來面試,晚飯都沒吃,于是一群人就浩浩蕩蕩熱熱鬧鬧地就出發去打牙祭去了,目的地——食堂。
早秋的晚風吹來,帶來了一點點涼意,二十多個人的隊伍拉的很長,從懇行樓走到食堂就是從學校的前門走到後門,路蠻遠的。新進的社員都在隊伍後段,彼此間都很陌生,慢慢地就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相互詢問着班級宿舍,竟也慢慢聊開來。社員中新進的大多數是女生,顧梓聿沒什麼聊天的興緻,懶懶散散地跟在前頭幾個元老後面,雙手插着褲袋,感受着秋風拂面的惬意。
陳心喬也通過了面試。她雖然語言水平一般,不過對時事還是有幾分自己的見解的,加上人也大大方方的,上得了台面,便也被錄取了。正好模聯社的指導老師趙奇今年準備發展一個華納語分社,對外語能力不做要求,有意培養她,便隻暗中觀察。
姜明珺憑借着流利的近乎母語水平的語言能力輕松入選。不過其實她對模聯活動并不感興趣,願意來參加不單是因為陳心喬的癡纏,還因為模聯成員在校内擁有着一點莫名其妙的特權,和競賽生、體育生一樣享受着免除繁雜手續,“随時請假”的豁免。這對于時不時就想偷點懶的姜明珺來說,實在是再大不過的誘惑。
陳心喬依舊和姜明珺走在一起,她勾着姜明珺的手,走在顧梓聿後頭。看着男生随意地雙手插袋、偏過頭去,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潇灑風流氣度,令她為之心折。她連忙拽了下姜明珺的手,示意她看過去,姜明珺卻是不為所動:看慣了也就不足為奇了。她自小與哥哥和顧梓聿一同長大,實在已經免疫了,隻是看着陳心喬這樣癡迷,她也就順從地看向那個方向,然後裝作贊同地點點頭。
她被陳心喬拽得緊緊的,心裡略有點不适感:雖然和陳心喬也算是認識了三年的同學,可在這之前她們倆幾乎沒有說過幾句話,不過是在學校走廊上遇到會說一聲“嗨”的點頭之交。在她的印象裡,陳心喬是一個不怎麼愛與别人打交道的人,在班裡也就和她的同桌玩的特别好,對其他人都是淡淡的。
不知道怎麼回事,過了一個暑假,似乎陳心喬一下子就變了一個人,變的特别活潑開朗,分班時陳心喬一遇見她就表現得十分親熱,還格外粘人,整日裡都同她形影不離。如果不是姜明珺确信自己沒有年紀輕輕就失憶老糊塗的話,她真的會以為陳心喬就是她八拜之交、肝膽相照的鐵杆閨蜜呢!
隻是她一向都不習慣拒絕别人,加上陳心喬這樣地對她,她也不好意思拿冷臉去回應,隻能将就着。不過根據這兩天來看,可别是因為陳心喬喜歡顧梓聿,才想來接近她的吧。
姜明珺看着陳心喬挽着自己的手,着實有些無奈。
“顧梓聿,是吧?”田元元剛和杜若欽咬完耳朵,就轉頭看向顧梓聿,兩眼放光的樣子就好像挖到了寶。顧梓聿被這樣的赤.裸.裸.的眼神吓到了,努力鎮定地微笑:“怎麼了,學姐?”
“小顧,不要害怕!叫我元元就行,我不像你杜學姐那樣會吃人的。”田元元眯起右眼狡黠一笑,像極了女明星朱茵在電影裡那标志性的一笑。這句話果不其然地換來了杜若欽的一個白眼,不過田元元沒當一回事:“小顧,你的水平很不錯嘛,膽子也很大,沒有經過我們的培訓就有這樣的表現,你之前接觸過模聯嗎?”
模聯是什麼?它是一種模拟國際聯盟議事程序、讨論及解決國際問題的學術活動。參與者們扮演不同國家的外交官,舉行模拟會議。會議的目的,是通過發言辯論、有組織或自由的磋商以及私下的遊說,最終形成草案并付諸投票,轉化為大部分與會者達成共識的決議。這樣一份文件,便是會議的初步成果。
嚴格來說,模聯不過是短短三、四天的會議,然而,與會代表需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不僅是學術上,也是心理上的。
在會前,代表要深入理解會議設立的議題,研究大會組委會分發的背景資料,了解問題産生的曆史背景和現實影響,全面掌握本國立場。而一個國家的立場,往往是由此國家的曆史發展、經濟結構、以及各政治外交政策交織作用的結果。這樣的準備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多學科知識的整合過程,對代表本身的學術素質提出了極高要求。
即使在會議前閱覽了數十萬字的資料、撰寫完立場文件,參加了全部前期工作會議,做足了案頭功課,這一切,也不過是萬裡長征的第一步。
在會議過程中,危機與變數始終如影随形。先不論組委會可能安排發生的“突發事件”,單是為了形成一份具備廣泛共識的草案,背後所需的磋商、談判與遊說,便已充滿挑戰。
如何在維護本國權益的同時,兼顧他國關切,得到帕累托最優解,而不是雙方僵持到損人不利己的納什平衡?這不僅考驗代表的語言表達與邏輯辯論能力,更鍛煉他們在沖突中尋找共識、在分歧中尋求最大公約數的外交智慧。
更不用說,在會議進行過程中,代表還需要撰寫大量工作文件,而大會所用的工作語言是索倫語了。
這樣的能力,并不是短短幾個月可以靠填鴨式的培訓訓練出來的,這是需要代表本人的日積月累、潛移默化而形成的。擁有這樣能力的人少之又少,因而模聯社在招新時,盡管已經把标準放到很低很低,低到隻要能了解國際聯盟機構、對國際問題有自己的見解、索倫語足夠表達就行了,卻還是隻選上了不到二十人。
最重要的是,每年二月份舉行的、國際上最知名的 HMUN 模聯會議,現在已經開始接受報名了。而模聯社今年正處在青黃不接的狀态中——杜若欽作為社長,去年就在 HMUN 上拿到了榮譽代表獎,雖然不是最高獎,但卻是華納中學生在 HMUN 上拿過的最好的名次,更何況她當時拿到的國家是一個印度洋上的島國,和大會當場投票表決選出的無人機議題根本沒有半點關系。
作為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國代表,能夠在最後關頭拿出草案,說動索倫代表——這個在戰争中普遍使用無人機,卻誤傷了不少的當地平民、甚至是兒童的國家——以及路阿斯亞、華納代表簽名附議支持她的草案,甚至最後通過投票,成為大會賽程中唯一一項獲三分之二多數同意的決議,杜若欽的能力确實是很強。
她、杜若欽和郭弢都已經是高三的學生了,按道理最遲本學期末就應該要卸任,把模聯社交給下一屆的學生了。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屆的學生個個是溫潤有餘、犀利不足。高二目前最突出的林亦凡,雖然是個男生,卻是四平八穩的性格,做大會主席就很好,可當起代表來不愛争,也争不過人家,他的文件是寫得很好,但每次到最後都被旁人奪走了主動權。
模聯的很大一個特點就是,做得多的人往往不是最後拿獎的,而最後拿獎的一定是全會場表現最亮眼的,林亦凡最大的特點就是容易讓人把他忽略,這樣的人在國内還好些,派到國際賽場上去,非得被那些代表啃得骨架子都不剩。
不過,這個顧梓聿嘛,看起來倒像是塊難啃的骨頭。看他剛來就敢和杜若欽嗆聲,而那些已經和杜若欽相處了一年多的社員還對她唯唯諾諾的,膽子倒是很大。
顧梓聿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表現在田元元眼裡的評價竟有這麼高。其實人就是這樣的,在他人眼中的優秀,往往對于另一個人來說隻是一種習慣。對顧梓聿來說,他習慣于做每件事都盡力做到最好,參加模聯的面試,自然事先作了準備,把相關的專業詞語、活動流程弄清楚。
而對于顧梓聿來說,他還有一個優勢是别人沒有,而他自己目前仍尚未察覺到的:
他的生父唐維鈞,雖然英年早逝卻有着非凡優異的履曆:平民家庭的孩子,帝國最頂尖大學理工科背景出身,第一位在二十五歲之前成為正教授的學術天才,在學生運動中保護了學生并全身而退,在受到前任皇帝的賞識後放棄大學教職全心輔佐皇室,曆任帝國數個重要職位,是前任皇帝陛下的首席顧問,在前任皇帝陛下逝世後放棄外交大臣的職位,遠赴斯堪拉擔任外交大使的同時,也是内閣政策智庫的領導者之一。
而他的養父,軍事豪門的世家公子,前帝國安全局的行動指揮官出身的顧仲景,作為八卦小報票選的全帝國最帥氣政治人物第二名,縱使有過一段風流肆意、驕橫頑劣、隻識跑馬鬥鷹勾搭美人的荒唐歲月,卻也好歹在32歲時就坐到了上校的位置。
顧梓聿的這兩位父親,都是人中之龍,這樣的父親無形之中對孩子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顧梓聿幼年時得到了自己親生父母的精心培養,那時他雖然還小,父母平時談論的雖然聽不懂,但卻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把那種高效的、科學的思維方式根植在了他的骨血中。
顧仲景年輕時自己過得很荒唐,由此也吃了不少苦頭,收養了顧梓聿後深怕有負故人重托,于是對顧梓聿的教育是萬分不敢懈怠。雖然有時對顧梓聿是嚴格過多,早幾年前動辄是棍棒上身,但總體來說是非常上心,可以算得上是嘔心瀝血了。所幸顧梓聿随了他父母,天分高、悟性好,懂事又勤奮,以至于長到這麼大了,竟似乎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之前我确實沒有接觸過模聯這類活動,不過來面試前我有上網看了點相關資料,然後就把那些程序啊、用詞都記下來了。”顧梓聿迎着田元元灼灼的目光,有點尴尬,這位學姐怎麼和何蔚一個性格,似乎都很喜歡看他被逗得窘迫的樣子。
“你确實不錯,别的新生看到我們家欽欽嚴肅的樣子都不敢造次,你倒好,還敢調侃回來,膽子不小嘛,是個可造之才。”
田元元真的是吃定了杜若欽,一句一句地擠兌,杜若欽當沒聽見,一旁的郭弢倒也回過頭頗有興趣地看着這個小學弟:“有興趣來我們廣播站嗎?我覺得你聲線不錯。”
嗯?
顧梓聿正被這兩句話問的發懵,走在前頭的杜若欽頭也沒回,好不容易發了話:
“顧梓聿,你倒是走近些,我又不吃人,你慢慢吞吞地吊在後面,我這兩位副社扭着脖子都快落枕啦!”
兩位副社聽着這話都笑起來,顧梓聿摸不準學姐的脾氣,連忙幾步趕上,田元元默契地讓了一個位置,顧梓聿便走在了杜若欽的身邊。
很快就進食堂了,兩位指導老師一路上一直在商量着事情,跟學生們點了點頭就坐到了靠裡一點的桌子,并沒有和學生們一起吃飯。杜若欽理所當然地落座,田元元和郭弢非常識趣地帶着新生去窗口點菜,而顧梓聿看了看周圍,最後還是在杜若欽狀若無意的眼神示意下,迫于壓力乖乖地落坐在杜若欽的對面。
“顧梓聿,我沒有想到你會來參加模聯社團,你平常學習壓力應該很重吧,特别是你還在做競賽,我知道平常的課業對你來說不難,但初中的課難度和高中不可同日而語。模聯比賽和學科競賽不同,即使拿獎,對你的升學起到的幫助也不大。如果你是要參加高考,我勸你還是集中心力做一件事的好。”
如果此時田元元在座,聽到自家社長這樣還想把優秀種子往外趕的話,一定會氣傻的:她還在擔心無人可用呢!
顧梓聿聽到這一番話,縱使不知道現如今模聯社正面臨着捉襟見肘的窘境,卻也為學姐這樣替他着想、開誠布公的一番話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