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梓聿心裡歎了口氣,用力兩筆把自己剛寫的東西劃掉,繼續往下聽其他代表的發言。
“…在華納帝國,雖然兩性比例在參政方面有所改善,但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差距,女性在企業管理層、在立法機構或政府高層占據的席位依然很低…”
“…華納代表認為,性别不平等現象持續妨害着女性發展,并危及整個社會,為了有效通過教育促進女性賦權,華納帝國倡議各國進行關于性别平等的改革和立法,例如在政府機構和教職名額上,實行定量配給制,男女職工比例應達到1:1,或至少1:2,以利于推進實現性别平等的工作…”
“...現在仍有大量的觀點支持,認為男孩比女孩更應上大學。若想要成功改變現狀,我們必須改變整個社會的思潮,加強對社會輿論的引導...”
顧梓聿看着這位金發碧眼的白人小哥,一句一句地說着“作為華納代表”、“華納帝國認為”,作為一個真正的華納人,怎麼說呢?這感覺真是酸爽。
顧梓聿耐心地一個個聽下去,呵,聽到現在,所有已發言的代表的立場,都和林亦凡是一邊的。林亦凡起了個頭,幾個發達國家代表接連補槍。他們從“政策保障”、“領導力培訓”一路講到“制度改革”、“監督監測”,彼此配合默契,沒有留出絲毫給顧梓聿發揮的餘地。
這些國家本身經濟情況都還樂觀,于是就都高舉大旗,說要改革立法。顧梓聿閉了閉眼:這不是讨論,這是圍獵,這是追着他打啊,簡直比痛打落水狗的架勢還狠。
到目前為止,性别極度不平等的國家還沒有一個發言,像他們這種内憂外患的小國,隻要敢改革就自己先死,不改革就被這些人罵死,難啊,真是難啊!
很快就輪到他了。
顧梓聿站起來,喉嚨一陣幹澀。他清楚,自己這兩分鐘必須“活下去”。
他第一句話沒有急着反駁,而是轉向發言席中那些看着他、感同身受的性别極度不平衡的小國代表,用眼神尋求着支持,表達着大家都在同一戰線:
“首先,珀國感謝銀地代表提出的讨論主題。它提醒我們,不能忽視制度與文化的層疊結構。但在考慮教育賦權女性的問題時,不能隻從塔尖往下看,也該低頭看看地基裂沒裂。”
他聲音異常清晰,甚至帶着一種鋒利的克制:
“主席女士、各位代表,我來自珀國,我們國家的議會性别比例不到3%,女性識字率不到六成。我們甚至還在為女孩接受初等教育而辯論。”
“在銀地、華納這樣的國家中,女性已經在高等教育中取得相對平等的機會,這是值得欽佩的進步。但對于珀國的女性而言,問題不在于她們有沒有研究院能上,而是她們能不能完成小學階段的教育。我們當然希望一步到位,但也必須承認,社會改變不能建立在單一标準之上。發達國家可以談未來,發展中國家必須先面對現實。”
他沉默一瞬,給自己一個緩沖,繼續道:
“剛才這些代表提出的觀點,珀國代表不敢苟同。我并不是反對結構重塑,而是因為對于大多數仍掙紮在教育邊緣的國家來說,’賦權’的起點不是配額,而是生存權與入學權。”
他頓了頓,聲音微微揚高:“如果你讓一個從沒上過小學的女孩去争取大學裡的話語權,那不是平等,那是諷刺。”
這番話一出口,會場短暫沉默。這話看似溫和,實則暗諷林亦凡等一衆代表站在道德制高點居高臨下,不具備真正的“跨文化合作”意識。
顧梓聿沒有為珀國的劣勢辯解,而是換了個角度:
“珀國,以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的情況的确複雜,但我們不是缺乏覺悟,而是步履艱難。我在這裡,不代表完美的國家,我代表一個還在努力從灰燼中生長的社會。”
“我們恰恰因為太清楚現實之殘酷,才比誰都明白改革的重與緩。”
“在模聯的會場上,我們更應該考慮:是否能提出一個真正包容發展的提案?”
他說得不算激昂,卻擊中了在場一些發展中國家代表的痛點。一直坐在後排的洛托共和國代表竟然第一個鼓掌,随後有幾位小國代表也紛紛點頭。李知恩也點點頭:看來,顧梓聿察覺到中午的 bloc 已瓦解,于是主動調整立場,轉向“小國如何制定可行的性别發展策略”,吸引其他邊緣國家認同。
顧梓聿的思路轉地飛快,如果思考有聲音的話,他的腦子應該正發出高頻率的蜂鳴聲。他一邊說着一邊檢索着曾看到的有用的線索,突然間有了靈感。
他決定另辟蹊徑、跳出囹圄,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
“各位代表,珀國代表手裡拿的正是本委員會去年編号為 N950 的最新報告。”
聽出來玄機的代表們面面相觑:這不就是剛剛林亦凡提到的那一份報告嗎?
“根據這份報告,性别平等在不同地區間的差距十分顯著,如今,仍有近三分之一的國家尚未在初等教育領域實現性别平等;初中教育階段,有近半數國家的女童接受教育的比率低于男童;僅四分之一國家實現了高中階段教育内的性别平等。”
這不就是把議題背景重新說了一遍,加了點數據嗎?根據前兩次的發言,這不像是珀國代表應有的水平啊?有的代表開始疑惑。
“…而這些都與當地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呈正相關。”
哦,戲肉來了!李知恩抿唇一笑:她明白顧梓聿在打什麼牌了。
“而且,區域戰争也是影響因素之一。珀國認為,要提高女性在學術和職業領域的參與率,首先就要解決教育階段的性别不平等問題。我們對國際社會聚焦女童教育的決定表示歡迎。這份報告還分析了目前在各國實行的推進性别平等的政策,其中,給送女童上學的家庭提供經濟上的補貼,是反饋最好的政策。誠然,我們會努力并盡可能地完善我們的社會制度體系,但若要實現真正的改變…”
哈,李知恩忍笑:這是伸手向國際社會要錢來了!不得不說,這招俗,卻也俗的有用。
“…鑒于性别不平等現象持續妨害着女性發展,并危及整個社會,為了有效通過教育促進女性賦權,我們謙卑地祈求,本委員會可以要求國際社會及其部分有餘力的成員國,向處在困境的國家伸出援手,尤其是那些因為局部區域戰争而無法保障女童受到教育的國家。”
有沒城府的代表已經“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顧梓聿引用了華納代表的話,卻完全歪曲了他的意思。會場各處響起零星的掌聲,甚至有人輕輕吹了口哨。
跟林亦凡一派的八中的其他幾位,已經面露菜色。林亦凡倒是依舊鎮定,雙手十指交握。
他沒想到,顧梓聿不接他的招,不在他擺的棋盤上下棋,而是幹脆掀翻了棋盤:你跟我聊體制,我就跟你談錢。這可謂是戳到了各個發達國家的痛處:出台政策不過是多寫幾頁紙的事,經濟援助,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真金白銀啊。哪個國家會舍得拱手把自己的财富拿出去補貼别的國家?
顧梓聿也知道,若是繼續在制度這個問題上糾纏,珀國本就占不到理,隻會節節敗退;不如就釜底抽薪,直擊對方的痛點——你不是要幹涉我國的内政嗎?可以啊,先拿錢來。
林亦凡眼角抽動了一下。
這個人,沒那麼容易壓下去。
顧梓聿防住了第一擊,但這不算什麼,看來,有必要讓小學弟知道,一個“不會玩場面”的技術型代表,赢了一場發言,不代表就能赢下整場會議。
今天是代表們交換立場、組建國家集團的關鍵節點,他不準備讓顧梓聿有第二次組織 bloc 的機會,他要讓顧梓聿嘗嘗,什麼叫“孤立無援”。
“表現不錯,明天見。”會議結束後,林亦凡走到顧梓聿身邊,把那張意向條還給他。
顧梓聿展開一看,林亦凡用墨藍色的水筆在下面加了一行酣暢淋漓的字:“最佳代表團,不缺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