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顧梓聿恰好填補了這一空白。他提供了清晰、可執行的方案,對于那些缺乏方案、卻急于表達立場的代表來說,他無疑是最穩妥的依靠。
會議開始,在正常的點名流程後,三份決議草案都通過了審核,印發全場。
首先開始讨論的,自然是第一份被提交的、由林亦凡領導起草的決議草案1.1。林亦凡帶領起草國代表簡要介紹了内容,邏輯清晰、措辭得體,現場也無人提出明顯異議。
一切看似順利。
夏濃例行公事地提問:“請問有任何國家對決議草案1.1提出動議或問題嗎?”
這本是個走過場的提問,林亦凡沒覺得有任何的威脅性。他順着夏濃的提問環視了一下全場,十足自信,心裡已有預判——這份草案的通過幾乎闆上釘釘。
但這自信卻在看到顧梓聿舉起國家牌的一瞬間破滅。他腦中警鈴大作,看着顧梓聿帶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說道:
“珀利尼西亞代表提出動議,‘不采取行動’!”
會場頓時一靜。
“‘不采取行動’?”有代表低聲重複,語氣中滿是疑惑與驚訝。
林亦凡如遭雷擊。他腦中轟地炸開一片空白,幾秒之後才想起這條塵封的規則。
議事規則第65條第二款明确規定:“針對一項建議提出不采取行動的建議,對于該項建議本身享有優先權。”
用通俗的話解釋,如果 A 提出一項決議草案,B 提出“不采取行動”的動議,那麼大會将先對該項動議進行表決。一旦通過,該建議案将被直接棄置,連讨論和修改的機會都沒有,這份決議草案也将直接流産。
規則就在那裡,但說實話,很少有代表會去把這些繁雜的議事規則認認真真從頭到尾翻一遍。至少,林亦凡整個模聯生涯都從未見人用過這條規則,以至于他自己也把這條規則忘在了腦後。
可現在,顧梓聿把這一手冷門牌打了出來,而且用得滴水不漏。
林亦凡的心跳驟然加速,連手都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這樣釜底抽薪的一招,連他都不記得,顧梓聿這個新手究竟是從哪裡得知的?
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寬慰自己:“不采取行動”的動議本身也要進行表決,這個動議不一定能夠通過,他的決議草案還有希望,至少,他的國家集團裡就不會有人對這項動議投贊成票。
潛意識裡,林亦凡從來沒有想過,顧梓聿會和康拉德為首的國家集團達成協議。
投票過程很快,結果出來時,林亦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項動議通過,隻需要簡單多數,也就是會場裡 50%+1 的代表數。而這項動議的贊同票,輕輕松松地就接近全場代表數的三分之二。
全場一片嘩然。
林亦凡震驚的神色毫不掩飾,他的目光穿越了大半個會場,幾乎是木然地望向對面的顧梓聿——對方正安然坐着,像是早已預料到這一刻。顧梓聿對他笑了笑,做了個口型,看起來依稀是“學長,承讓了”。
林亦凡隻覺得血往頭上湧。他籌備了整整半年,打磨了無數稿的決議草案,原本預備在今天摘取勝利果實,直接出師未捷身先死,如今連被讨論的機會都沒有,草案直接胎死腹中。
如果說此刻林亦凡的背後有 BGM 響起,那配的一定是《三國》裡周瑜被氣到吐血、仰天長歎“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情二胡,催人淚下的凄涼旋律實在是不忍卒聽。
他臉色灰敗地回到座位,心如死灰。可還沒來得及平複心情,夏濃已經宣布,由康拉德中學代表團提交的草案1.2進入審議程序。
林亦凡恨恨地想照貓畫虎,也提出一個“不采取行動”的動議,給對方一個回馬槍。可他突然意識到:若草案1.2也被他擊落,那唯一的赢家将是草案1.3的提出者——顧梓聿。
他終于明白康拉德代表團為何願意與顧梓聿聯手。
他們賭對了。
這個局設得可真高明啊!
雖然顧梓聿已經憑借動議把草案1.1踢出了表決程序,但他的危機仍未解除。
按照會議規則,針對一個議題,隻有一份決議草案能最終通過表決。隻有草案1.2表決失敗,他的草案才有被讨論的機會。現在,面對草案1.2,他不能再使用“不采取行動”的招數了,他必須正面交鋒,設法讓其在進入表決前自我崩潰。
康拉德代表團正在台上介紹草案的内容,顧梓聿一邊聽着,突然敏感起來。他翻出昨天這個國家集團提交的工作文件,再與今日印發的決議草案逐條比對,一條條看下來,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他找到了突破口。
康拉德和林亦凡組織的國家集團有很大的不同:林亦凡的參會經驗豐富、語言能力很強,這一方面就吸引了很多本身能力不錯、但代表國家話語權很小的國家代表;又加之他的立場比較中庸,天然就和會場内的一部分國家是同盟;最後又因為他本人是華納人,大部分語言能力不行的華納學生和國際學生也投向了他的陣營。
相比之下,康拉德中學是 HMUN 的傳統強校,每年都會派代表團參加并獲獎,占盡了主場優勢,會場裡的索倫學生幾乎都加入了這個國家集團,并自然地以康拉德的學生馬首是瞻。這個國家集團表面更團結,實則結構單一,嚴重依賴康拉德中學幾位學生的主導。然而,這種“一言堂”的風格,本身就埋下了隐患。
夏濃敲響木槌:“決議草案 1.2 已經介紹完畢。請問有任何國家提出動議或問題嗎?”
顧梓聿打着腹稿,再一次舉起了國家牌:
“尊敬的主席團,尊敬的索倫代表,珀利尼西亞代表有一個問題。”
埃爾斯的眼神掃過去,臉色變得陰沉。他實在不想給對方發言的機會。事實上,自從這個華納人昨天來找他們結盟開始,埃爾斯就對他起了很深的忌憚之心。但礙于規則,他隻能點頭:“請說。”
埃爾斯在這個會場上是索倫合衆國的代表。索倫可以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大國之一,在國際政局中有着舉足輕重的位置,組委會還是有私心,把索倫和華納這兩個超級大國的席位都分給了索倫的學生。
顧梓聿知道此時的發言是争取對方陣營代表的最好機會,他的表情是無與倫比的真誠,但說出的每個字都是精準預設的陷阱:
“珀利尼西亞代表記得,昨天索倫代表曾在提交工作文件時表示,貴國所在國家集團内部已經達成高度共識,并找到了議題的最優解。”
埃爾斯是一個非常自信、甚至可以說有點自大的人,他當時說出這樣的話,并不是因為他們國家集團内部真的沒有分歧了,隻是因為他簡單地忽略了與自己意見相悖的聲音而已。
“然而,在閱讀了你方之前提交的工作文件,以及現在這份決議草案之後,珀利尼西亞代表驚奇地發現,這兩份文件裡有多處關鍵條款存在嚴重出入。”
“請各位翻到行動性條款第二條,再參照工作文件第五條……”
他停頓片刻,會場響起一陣紙張翻動的窸窣聲。
“這兩者在立場方向上,幾乎完全相悖。”
會場開始嗡嗡低語。草案1.2的附議國代表們從原本的遊離狀态中驚醒,低頭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簽名支持的草案,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顧梓聿步步緊逼:
“索倫代表方曾承諾将廣泛吸收集團内部代表的立場,并在提交前充分協商。然而草案成文後的内容,與昨日讨論時達成的初步共識差距極大。請問,貴國是否在獲得附議後,又進行了未經通報的重大修改?”
他話音未落,已經有代表開始在會場席間交換眼神,露出質疑之色。
起草決議草案的關鍵就是廣泛征求意見。隻有了解了盟友的立場和需求,才能提出更符合大部分人利益的草案。而決議草案完成後,按慣例,起草國也應該再次征求意見,并根據盟友的相關利益加以修改,排除嚴重的分歧點。
然而,埃爾斯和他一同出身于康拉德的朋友們手握書寫文件的權力,一方面信誓旦旦地向他的盟友們承諾,會考慮大家的利益;一方面在取得了附議國的簽名之後,居然再次大刀闊斧地改動已取得共識的條款,扭曲和篡改盟友的意志,拼湊成了一份以他自己的意志為中心的決議草案。
不同于昨晚顧梓聿團隊的通宵修改文件,康拉德團隊的大部分代表都去參加了 Global Village 的活動,雖然他們也是通宵,可卻是美食美酒、唱歌跳舞的通宵。他們本來以為,草案撰寫交給了自家人就萬事大吉了。如果不是顧梓聿認真地審查了這份文件,恐怕這些現在還暈暈沉沉的代表永遠不會發現自己被耍了。
這些附議國直到此刻才發現,昨天的工作文件和今天讨論的草案文本大相徑庭,他們所謂的“共識”竟成了一紙空文,原本溫吞安穩的會場,頓時喧嘩起來。
“我們國家要求提出的條款完全沒出現在文本裡。”
“這條行動性條款,根本颠覆了我昨天提出的觀點!”
“我們根本沒讨論過這個版本——這不是我們同意的内容。”
問答環節争執極其激烈。眼見火苗已經點燃,夏濃不得不出面維持秩序。根據慣例,有異議的代表應通過“提交修正案”的方式修改條款。然而,草案1.2需要修改的地方實在太多,原本的集體努力付諸東流,讨論也等于回到了原點。
“這哪是修正,這是要從頭再來!”
顧梓聿沒有再發言。他坐回座位,靜觀其變,任憑對方陣營内部四分五裂。
不管埃爾斯接不接受,草案1.2都已經崩了。
屬于他的機會,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