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水平不低的提案，又在現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能被通過的可能性非常大。

顧梓聿看了眼腕表——事到如今，他唯有一個拖字訣可用。

不出所料，林亦凡的動議毫不費力地就獲得了簡單多數通過，草案 1.2 被重新擺上議程。就在埃爾斯舉牌的同一時刻，顧梓聿陣營的威特發揮他厚臉皮和胡攪蠻纏的特長，搶先舉牌，喊出了動議：

“蘭特代表提出動議，對草案 1.2 ‘不采取行動’！”

Fuck！又是這一招！

埃爾斯暴躁地踹了腳桌子腿，幸好桌子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因而他這通爆發隻有周圍幾個人注意到。埃爾斯對這個動議厭惡地咬牙切齒：早上他看着顧梓聿用出這招時，他還是一身坐山觀虎鬥的輕松惬意，隐隐還帶有對這兩個華納人内鬥的鄙夷和不屑。但如今輪到自己，那種如蛆附骨擺脫不掉的憋屈真是令他抓狂！

有動議就必須要投票表決。全場 183 個國家，投了一圈票下來也耗了不少時間。分針轉了一圈又一圈，時針慢慢往前挪，顧梓聿看着表——他還有希望。

投票結果不出意料，動議被否決了。

埃爾斯這回學乖了，第一個高喊提交修正案。他作為草案 1.2 的起草國，遞交了獲得了全體起草國一緻贊成的友好修正案。友好修正案不需要讨論或表決，在被主席團審閱和編号後，會被打印并下發給全場代表，被宣讀後将直接加入決議草案。

顧梓聿知道，埃爾斯這次交上的這份修正案一定是盡量考慮了大多數國家利益的，不會有太多被挑剔的餘地，一旦被并入草案，就可以直接進入表決階段。

盡管如此，他内心異常平靜，耳邊仿佛能聽見秒針“嘀嗒嘀嗒”一格格走過的聲音。

一分鐘有 60 秒，他還有多少分鐘？

主席團審閱速度不算慢，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蹊跷，但考慮到這份交上去的友好修正案很可能是草案1.1的變體，對早就審過草案 1.1 的主席團來說，這态度就很值得琢磨了。

顯然林亦凡和埃爾斯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埃爾斯幹脆傳了意向條給主席團，請求主席團加快審核進度。

顧梓聿向後靠倒椅背上——會場的椅子特别舒服，椅背寬大柔軟，為人體提供了恰到好處的支撐，他的心神已經遊離到九霄雲外，手裡的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着。

主席團審完了。

顧梓聿看了眼手表。

工作人員把印刷好的修正案陸續分發下來，顧梓聿也拿到了他的那份，一眼掃過去，果然就是草案 1.1 的翻版。

顧梓聿又看了眼手表。

會議指導開始宣讀這份修正案，發音純正流暢，令最近被各種口音荼毒得不淺的顧梓聿瞬間覺得神清氣爽，他甚至有閑心給不遠處的威特做了個鬼臉，對方立刻回憶起昨晚他們集體吐槽他的大碴子味，一下子氣得瞪圓了眼睛。

顧梓聿再看了眼手表，會議原定結束時間已過，但顯然，主席團沒有結束會議的意思。

傷腦筋啊！

顧梓聿這回是真的笑不出來了。他原本指望會議按時結束，如今看來，委員會打算将這份草案徹底推進到底。

他心底一片崩潰，随即寫了張意向條，傳給了主席團。

他看着那小紙條被傳到大衛手中——這位副主席看起來是對剛才那個投票結果最不滿意的人，他會支持自己嗎？

大衛掃了一眼紙條，直接遞給身邊的夏濃。

修正案已宣讀完畢，主席團卻遲遲未給出指令。代表們紛紛望向主席台，發現大衛與夏濃之間正爆發一場無聲而激烈的争執。

夏濃關掉了話筒，因此她的聲音并不會傳出去。大衛給她看了顧梓聿的紙條，态度很清晰：“這是珀利尼西亞代表傳來的紙條，時間已經到了，會議應該結束了。”

“但是這個提案還沒開始投票表決。”夏濃搖搖頭。

“時間到了就是到了，”大衛面色冷硬：“草案 1.3 是怎麼被搞黃的你也看到了。一般來說，會場裡不應該出現那麼多選 ‘過’ 然後第二輪改選 ‘反對’ 的代表，至少我參會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種情形。而且，這份提案對于大部分代表相當友好了，這些人沒理由選反對的。”

他頓了頓，眼神犀利，“這種變動不可能是理性讨論的結果，他們根本不是在認真開會，而是拉幫結派排除異己，一點也不尊重這個會場。”

這個指責就有點露骨了，旁邊一直看熱鬧的安東尼奧終于開口：“大衛，你這話就說的不對了，拉幫結派也好，聯盟博弈也罷，本就是會議的一部分，不然國家集團為什麼要存在？”

大衛沒有反駁這句話，而是換了個角度問道：“那這麼說，安東尼你也支持索倫代表的這份提案被通過嗎？”

安東尼奧笑了：“大衛，你是不是把自己代入代表了？我們作為主席團，立場是中立的，這個提案能不能被通過，看的是在場代表的投票，而不是你我的态度。”

話雖這樣說，安東尼奧卻沒有直接給出自己的态度，而這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大衛轉過頭望向旁邊一直沉默的黛西：“你怎麼說？”

那雙有着綠寶石光澤的翠色眸子眨了眨，黛西緩緩開口：“我有點餓了，想早點收場呢。”

大衛一拍掌：“好，現在二比二，咱們再找個人來。”

“去哪兒再找個人來給你當裁判？别鬧了，”夏濃疲倦地揉了揉額角，“各退一步吧，這個提案都已經進行到這一步，還是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大衛臉色一僵，會議超時隻是幌子，顧梓聿傳這張紙條的真實意圖很明顯，就是想阻止這份提案進入最終的投票階段，因為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份提案很大幾率會被通過。

但夏濃畢竟是主席，他即使再想幫顧梓聿，也着實無能為力了。

夏濃重新打開話筒，全場代表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一人身上。顧梓聿左手無意識地摳着右袖口釘的那枚珀國國旗，聽着她說出：“…由于會議時長原因…”

顧梓聿攥緊了那枚冰涼的、金屬制的袖釘。

“…委員會将直接進入對草案 1.2 的唱名表決。”

顧梓聿猛地掐住那枚小國旗，半晌，才吐出憋在胸腔裡的那口郁氣。

夏濃敲了敲小槌，這回會場裡的氣氛比草案 1.3 表決時還要緊張：“我們将對決議草案 1.2 進行唱名表決，主席團将按順序點選國家，請被叫到名字的國家代表高舉國家牌，并回答贊成（Favor）、反對（Veto）、棄權（Abstain）或過（Pass）。”

大衛開始按名單順序點名。

顧梓聿松開左手，過了一會兒才發現，他那對在網店上購買的國旗袖釘做工粗糙，鋒利的邊緣劃破了他的手指。他看着指尖那一道血絲從無到有、慢慢冒成一顆血珠子，無語地苦笑：這算怎麼回事兒？他這回是失意又失血啊！

“Polynesia！”

他擡頭，迎向主席台。會場衆人也在此刻屏息，等着聽他那句幾乎闆上釘釘的“Veto”。

“Favor。”顧梓聿平心靜氣地給出了“贊同”這個答案。他雖然不情願，但于情于理，對于珀利尼西亞來說，這是份可以接受的提案。

“The delegate of Polynesia votes ‘Favor’ ？” 大衛顯然對于這個回答有點吃驚，他本來應該重複一遍表示确認，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尾音上挑，導緻這句話聽起來像個問句。

顧梓聿看着對方瞪大的眼睛點點頭，想着西方人都是尖眼角，果然顯得眼睛很大。

“OK…”大衛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自己，但話筒還是把那一聲“OK”清晰放大，會場的各個角落都有掩蓋不住的笑聲。大衛面不改色地接着點名，絲毫沒有被這個小插曲所影響。

沒有了埃爾斯和林亦凡從中作梗，再加上這份提案确實質量不錯，投贊成票的代表占大多數。兩輪投票下來，在座衆人都心裡有數了。

台上幾個人埋頭讨論了一會，夏濃就給出了最後的答案：“現在，大會第三委員會宣布，草案 1.2 唱名表決的最終結果，決議草案 1.2 總共獲得 122 贊成，46 反對，15 棄權。”

“在去除棄權票後，贊成國家數達到三分之二多數，即 112 票，決議草案 1.2 獲三分之二多數通過，成為本次大會的正式決議案，特此公告。”

顧梓聿“咔哒”一聲蓋上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