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東尼奧專業流暢的控場下,整個晚會進行得十分順利:由參會學生捐出來的參賣品從他手下如流水一樣地一件件地過去,學生們精心準備的表演穿插于拍賣之中,不時引發陣陣掌聲與歡呼。
舞台上,一個穿着性感皮背心、皮短裙,露出蜜色修長雙腿的金發女孩,正跟着節奏強勁的音樂跳着熱辣的舞蹈。她每一個動作都掌控着衆人的呼吸,以至于她身邊的幾位女生都黯然失色,台下坐着的觀衆們興奮地随着音樂節奏左右搖擺,嗨到尖叫,像在歡呼着一個波普巨星的到來。
燈光亂炸成一片燈海,把李知恩的半邊臉都映成了橘紅色。埃爾斯在衆人嘈雜的尖叫聲中也不得不扯着嗓子說話:“那個女孩叫珍,她是 Xpolytech 高中選出來的皇後,也是波城高中籃球聯賽的啦啦隊隊長!”
李知恩了然地點點頭:這裡的學生最驕傲的就是能在校園裡建立威望,由此,還應運而生了一個傳統,每年學生們都要集體評出校園裡的國王和王後。他們是這個校園裡最受人歡迎或知名度最高的風雲人物,而埃爾斯必然是這個圈子裡的一員——無論是他臉上若有若無的自矜高傲、談起珍時那種熟稔平常的口吻,亦或是他對其他學生頤指氣使的模樣,都明明白白地說明了這一點。
李知恩不着痕迹地用餘光瞟了一眼埃爾斯,在向她介紹完珍後,他又靠回了椅背上,懶洋洋地看着舞台上辣舞着的珍。他那雙深邃的蔚藍色眼睛裡此時并沒有什麼别的情緒,因此那抹藍竟冷的有些瘆人。
埃爾斯自從剛剛說了那句令她面躁耳熱的話之後,又重新變得彬彬有禮,頗具紳士風度。不僅對她沒有肢體接觸,嘴上也收斂了很多,再也沒有說過越界的話。
李知恩試圖說服自己,這樣放蕩不羁的作風在索倫是正常的,自己要學會入鄉随俗,不要太放在心上。她正襟危坐,眼睛一直看向珍,像是被珍熱辣的舞姿引誘地入迷了,一瞬也沒有移開。直到埃爾斯連叫了她兩聲,她才一下子驚醒,一轉頭,動作太大,把手旁的飲料一下帶翻。
玻璃杯倒地,在地毯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粉紅色的液體流了一地,滲入了暗綠色的地毯裡,洇出一片濕迹。李知恩手足無措起來,剛想去撿杯子,埃爾斯已經蹲下來,拾起那杯子,安撫她:“沒事,我去拿點紙來。”
李知恩看着埃爾斯走遠,摸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想了想,又給顧梓聿發了條信息:“我有點累了,等你表演完咱們就走吧,我在電梯口那邊等你。”
消息剛發出去,埃爾斯就回來了,一手拿了紙巾,一手拿了飲料。
“Here,你那杯打翻了,我就再拿了一杯,石榴味的氣泡水,對吧?”他說得自然大方,嘴角揚着一貫自信的笑。
李知恩接過杯子,有些訝異他記得自己飲品的口味。她正低頭要說謝謝,就看到他已俯下身子,細心地将紙巾覆蓋在被打濕的地毯上,踩了幾腳。
“還行,飲料沒完全滲到地毯裡去,”埃爾斯扔掉髒污的紙巾,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笑的很燦爛,“不用擔心,工作人員會有專門的清洗劑的,待會我跟他們說一聲就是了。”
“太好了,剛才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謝謝你啦。”李知恩也松了一口氣,這才拿起氣泡水喝了一口,甜味在舌尖泛起,又黏又膩,難以化開,但她的心思還停留在剛才埃爾斯耐心地處理污漬上。
這個男生真的有好多面,在會場上,他獨斷專行,不把别人放在眼裡,又表裡不一,說一套做一套,對她說話的時候又很輕浮。本來她對他印象是很差的,可剛才,他蹲下身清理地毯時,那種體貼的舉動,又不是完完全全的“壞”。她見過太多對服務人員不假辭色的人了,埃爾斯這麼驕傲的人,卻願意親自動手來處理這一攤污漬,的确是她沒想到的。
也許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是有些壞脾氣的?畢竟他的本性還是挺善良的。李知恩想着,又喝了一口氣泡水,心裡對埃爾斯的提防稍稍松動了些。
手機震了一下,李知恩摸出一看,顧梓聿回了一個“好,那就早點回去”,她抿嘴一笑,又把手機塞回去。
這時珍的表演已經結束,大家高漲的情緒也慢慢緩和,原本嘈雜的會場也慢慢安靜下來,安東尼奧重新登場,這回他要拍賣的是珍捐出的一個紀念版 wiix 遊戲機,這個拍品顯然很得大家的歡迎,一下子底下就豎起了無數條手臂。
李知恩又喝了口氣泡水,甜膩的感覺在口腔裡揮之不去——這裡提供的不是酒就是酒精飲料,果汁也是濃縮果汁,連氣泡水也都是加了各種糖漿的,她要是渴了就隻能喝甜味飲料,可甜又會加重口渴的感覺,可謂是惡性循環,珍這件拍品還沒決出買家,她這一杯石榴氣泡水又見底了。
“還要嗎?我去幫你拿?”埃爾斯顯然是察覺到了她的杯子已空,紳士地問了一句。
“不用了謝謝。”李知恩盡管還覺得渴,卻告訴自己不能再喝了,這樣甜的飲料,完全解決不了她的口渴。
“Fine,”埃爾斯随意地擺擺手,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還是酒有味道,氣泡水喝起來沒勁。”
李知恩禮貌地笑了笑,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台上——這接下來幾件拍品她都沒什麼興趣,她稍稍往後靠了靠,一股深沉的倦意慢慢翻了上來,她的腦袋裡像被薄膜罩住了一層似的:是困了嗎?但顧梓聿的節目好像是安排在壓軸,估計還要等好一會兒。
沒想到,下一個上的就是顧梓聿。
拍賣環節結束,燈光重新變暗,一束聚光燈從上方斜斜打下,定格在舞台中央。
“接下來,讓我們歡迎今晚的特别嘉賓——”安東尼奧為了掀起大家的期待,少見地用了那種浮誇的語氣,大肆渲染了“梅紐因大賽曆史上第一位三獎得主”的光環,引起了場下一陣掌聲與騷動。
短短一段介紹後,少年拿着他的琴,輕盈地跳上舞台。為顧梓聿做鋼琴伴奏的也是一位音樂生蔻依,兩人相視一笑,顯然有着不錯的默契。
李知恩精神了一些,坐直了,準備認真欣賞朋友的表演。
“梅紐因少年組冠軍?”埃爾斯顯然也認出了顧梓聿,畢竟今天白天雙方才撕得跟烏眼雞似的,現在自然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還是三獎得主?我倒真是想見識一下。”
埃爾斯也學過小提琴,雖然拉的一般,也沒準備往這方面發展,可好歹品評的眼光還是有的。他知道梅紐因的冠軍是怎樣的分量,可眼前這個,居然還是三獎得主?他本能裡深藏的攻擊性立刻就沖到了滿格。
估計是這兩天太累了,李知恩的眼皮沉重,思緒緩慢粘滞,幾乎要昏昏欲睡。乍聽到埃爾斯的話,她也是反應了一會兒,這才回過神來:“顧很厲害的,我聽他說接下來要去 Curtis 面試呢。不過梅紐因的冠軍,Curtis 肯定穩進吧?”
她替朋友“炫耀”着,但舌頭像是黏在上颚上,發音變得含混。耳邊的音樂聲好像被拉遠了,舞台上顧梓聿的身影也在視野中變得模糊又飄忽。
顧梓聿選擇的是布魯赫的g小調第一小提琴協奏曲。
布魯赫隻是一個三流的作曲家,可這首曲子卻是一個庸人創作出的第一流的傳世之作。它的旋律優美動人,形式自由易懂,技巧上有難度,卻又不艱深晦澀,很有演出效果,非常适合這樣的場合——觀衆覺得曲子好聽,而他也能夠适量炫技。
舞台上隻留一盞射燈将他籠罩,光柱斜射下,空間裡明暗交織的光影将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個模糊的邊。鋼琴伴奏完美無隙地在舞台上流淌開來,他右手一提,長弓一起,第一個樂句就迅速把台下的觀衆拉入到氛圍裡。
顧梓聿本該全神貫注地沉浸在演奏裡,更何況今天的演出,是他第一次與蔻依合作,照理說更應專心。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演奏過程中一直分神。好在這首曲子是早已練得滾瓜爛熟的了,肌肉記憶深入骨髓,直接帶動他完成了這個表演。
一曲終了,台下掌聲四起,射燈慢慢轉暗,于是顧梓聿才開始看得清台下的觀衆。他快速地掃了一圈,大家都在很熱烈地鼓掌,其中有不少熟識的面孔,有陳思遠、莫骁天、艾倫、威特,杜若欽和田元元、夏濃、大衛、亨利。
李知恩呢?不是說好了,等自己演奏結束,就可以一起回去早點休息了?
估計她先出去等我了,顧梓聿這樣想着。禮貌地向大家緻謝後,他步入後台,快速地收起琴、背上琴盒。
蔻依朝他笑道:“顧,你就要回去了嗎,怎麼這麼急?剛才還要和他們換上場順序。”
顧梓聿搖搖頭:“最近太累了,早點回去補覺。今天合作愉快,明天請你吃飯?”
“哈哈,明天我就回去了,等下次吧,下次你來費城,再請我吃飯吧。”
“那說定了,保持聯系,晚上玩的開心!”顧梓聿笑着向對方晃了晃手機,快步出了會場。
但是電梯口沒有李知恩的身影。
顧梓聿這下有點納悶,他拿出手機撥打李知恩的電話,可那邊一直沒有接聽,空響了一段時間後進入了語音信箱。他不信邪,又撥了第二次,同時又回頭進了會場,開始在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
一圈下來,依舊沒有看到她。
顧梓聿站在人群邊緣,望着人頭攢動的會場,“她是不是去了洗手間?”他随即大步朝衛生間的方向走去。但來來往往的女生中沒有她的身影,門口等候的也不見她。他等了幾分鐘,心裡越發焦躁,又低頭撥了她的電話。
依舊是空響,依舊沒人接聽。
他盯着那串熟悉的号碼,看着它跳轉進語音信箱的界面,心裡有點發沉,不好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細細密密地纏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