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鄞背過身,沉默。
很好,她明白答案了。
女子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回廊盡頭,内堂鴉雀無聲,唯有紫檀香爐緩緩吐出薄煙,糾纏飄渺,散于半空中。
少頃,宮人一路小跑穿過回廊,咣當跪倒在門口,打破沉寂:“陛下,大軍凱旋,但霍将軍未按聖旨在郊外駐營等候傳召,他領兵進城了!”
男子聞聲猝然回頭,眼底兇光畢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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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宣明殿至含章殿,俞沅之雙腳像踩在棉花上,搖搖晃晃。臨近禦花園,砰地一聲,讓她險些驚倒,擡首,花焰滿空。
“剛剛,路過梅花樹了吧……”她怔怔望着,輕聲道。
太監總管為難:“宸妃娘娘,恕奴才得罪,奉聖旨,要送您回寝宮。”
“給我一點梅花瓣。”她并不接茬。
太監總管思量再三,皺眉向後方點了下頭,最末侍衛領意,跑到附近梅樹旁,欲折花枝卻有所猶豫,随即撿起地上零碎的幾片。
俞沅之接過,緊緊握着。
“娘娘,該走了。”
她低下頭,故意踏在厚雪裡,踩出咯吱聲響,就像兒時一樣。
沿途皚皚白雪,映出多少畫影。
歲暮天寒,山下番薯并不好挖,阿娘凍得雙手青紫才能帶回茅屋兩三個,生把柴火将其烤到微黃,輕撚掉一層外皮,内裡軟糯綿香。院中還有棵臘梅樹,阿娘會将飄落的花瓣撿起收好,在臘月裡,由它們擺成母女名字,再随雪揚起,散在半空中。
她就坐在門檻旁,咬一口烤番薯,再歡喜地蹦到母親懷裡,聽密雪碎玉聲。
俞沅之緩緩閉目,這裡沒有臘梅樹,沒有烤番薯,也沒有阿娘。
現在的她,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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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章殿。
太監總管站在院内,伸手召一名宮人上前:“今後由你伺候娘娘,非聖诏,不得外出。”
“公公,宸妃娘娘那幾位近身侍女呢?”
“不該問的别問。”
俞沅之膝蓋一軟,直直坐在亭旁石階上,頭偏靠左側雁紋柱,眼神渙散空洞,手指哆嗦碾碎梅瓣。
片刻,悠長沉重的關門聲萦繞耳畔,新婢女局促不安站在角落。
當最後一點碎梅被女子按進雪中,殘紋突然被殿後火光照亮,燦如星隕,半晌,複而晦暗。她攤開掌心,想要撫平梅角翹起的弧度,卻在俯身瞬間,眼前暗如潑墨。
“宸妃娘娘!”
孤燈照壁,俞沅之形如枯槁平躺在塌上,瞪大眼睛盯着橫梁發呆,這裡一點都不好,倘若有來世,她想離襄京遠遠的。
“娘娘,您撐着些,奴婢去禀告劉總管宣太醫來。”婢女面露畏懼,邊說邊向門邊退。
她不想見太醫,她想見阿娘。
她很快就能見到娘了。
一個時辰後。
長臉醫正垂頭喪氣走出内堂,揚手擦幹額頭細汗,跨過門檻霎那,宮門從外被推開,他眯眼辨清,立刻跪地報喪:
“宸妃娘娘殁了!”
男子闊步邁進院内,那身玄色铠甲尚能嗅到少許血腥氣,但就當要入殿時,突然駐足,回眸看向石階下方。
紅梅被歪歪扭扭擺成三個字的形狀,凍僵在雪地裡。
“俞沅之。”
寒風凜冽,天幕生檀,來人站在凋敝空蕩的含章殿前,擡頭望向夜空。
緩緩,眉間落了一朵璇花。
繼而那夜,碧玉瓊瑤,片片鵝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