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暴雨,斷夏入秋。
俞沅之将手中信紙折好,起身前往書房道别。
羅國公父女連喪,太後重賞羅羨仙加以寬慰,據傳羅女君遺書中提及,她思念家父過甚,望追随于地下,以盡孝道,陛下感動,特賜羅女君“仁孝君”封号。
羅府恢複往日平靜,羅羨仙多封書信,望俞沅之歸府。
在霍琅威勢下,除羅霍兩府,無人知曉她暫居此地,然而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俞沅之決定告辭。
書房内,霍琅于窗前負手而立,既不應聲,亦不回頭。
“霍将軍……”她小聲提醒着。
男子轉身,緩步朝她走來。
俞沅之緊張地向後退,低頭不與他對視,直至後背靠近牆壁,有些涼。
“離遠些。”他道。
“我這就離您遠些,去收拾行裝。”
霍琅:“……”
他說的是牆。
不待她逃出門,霍琅的左手一把攥住俞沅之手腕,将人扯到身前,力道之大讓她直皺眉。
“我若強行将你留下,你有法子走嗎?”
霍琅決定硬來。
俞沅之長睫低垂,隐去眸中淚霧,穩了穩神,一字一字堅決道:“我不做你的妾。”
她如今已明白霍琅心思,她怎可能不明白,忌憚她瞧過玉佩是真,妄圖男女之事也是真。
他目光中偶爾流露的欲望,偶爾攀升的熾熱,他下意識的動作,下意識的親密,都在明目張膽傾訴着他的情愫。
甚至有幾次,她以為自己逃不過了。
霍琅是何人?
太後與丞相親侄子,襄京權勢頂峰,執掌大半邺國兵權。
他想要一個女子,太過簡單,可以直接将人占有,不會被任何人指摘,諸多朝臣官吏,為向他送女兒,送妹妹,費盡心思。
俞沅之出身山野,一無所有,唯與啞巴阿娘相依為命,她無依無靠,縱使憑相貌身段一時得寵,又能持續多久。
她了解,也憎惡。
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寒窗苦讀考取功名,不能戰場殺敵建功立業,如若她是,就可以自食其力,養活阿娘。所以她甯願做七皇子的掌事婢女,靠勞作換得報酬,也不願為人妾室,一輩子囚困後宅生兒育女。
她甚至有點慶幸,慶幸自己不曾與那位生父相認,可以正大光明拒絕,不必成為趨炎附勢的臣子算盤裡,那些被随意擺布的可憐珠子。
霍琅定睛望着她許久。
輕輕松開手。
俞沅之頭也不回地離開,果斷利落,無絲毫猶豫。
管家的草藥籃子搖晃在後院石桌上,走過那處,氣息清苦。
當俞沅之再次踏進羅府,等她的人,唯有羅羨仙,女子站在冷風中,身着豔粉百花裙。
俞沅之:“……”
朱管家低眉順目,羅羨仙擺了下手讓他離開。
“進去吧,有熱茶。”
女子轉身邁入正堂,俞沅之望其背影,與那塊刻有“高風亮節”的匾額,極不相襯。
羅羨仙落座,端起茶盞品香。
俞沅之剛要開口,羅羨仙打斷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女子将如意後事悉數告知,并安撫她,冤有頭債有主,如意若泉下有知,大抵也不希望她對此耿耿于懷。
俞沅之攥緊掌心:“是我連累了她。”
“與你沒關系。”羅羨仙啄了口茶,眉頭微皺,“歹人并非你指使,何況如意雖是丫鬟,卻有一股江湖豪氣,喜歡打抱不平,那晚她原本可以避開,見黑衣人鬼祟,她是主動跟上去,想保護你。”
羅羨仙将茶杯推到一旁,又挑起塊綠豆糕,咬了一口。
“說些旁的吧,霍琅竟肯放你離開,你們就此斷了?”
俞沅之端起茶杯側過身子:“我說過,我與霍将軍毫無瓜葛。”
羅羨仙追問:“你們睡在一處沒?”
“咳咳……咳咳咳!”她剛喝了半口茶,聞言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平日羅羨仙不苟言笑,未料語出驚人。
“沒有?倒瞧不出他還是正人君子。”女子若有所思,“又或者……有何不為人知的隐疾。”
俞沅之脊背發涼:“你在渾說些什麼。”
羅羨仙打量眼前人反應,唇角微勾:“不必不好意思,難不成你也與那群老匹夫一個德行,規訓女子婦德?倘若兩廂情願,水到渠成罷了,何必理會旁人所言。”
俞沅之:“先前……你可不是這般說。”
羅國公喪儀當日,羅羨仙如何勸她,言猶在耳。
女子臉色微變,垂下眼簾自言自語:“是啊,是我糊塗。”
羅羨仙吐了口氣,轉而從袖口扯出張地契,遞到她面前。
“宅子不大,勝在幽靜雅緻,位于襄京北街,為餘侍郎早年所置,用途難考。”
女子命下人将餘侍郎生前财物清算,羅女君夫妻無子女,這部分依照邺國律法,盡數歸還俞沅之與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