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嗡一聲響,俞沅之怔在原地。
霍琅停頓片刻,嗓音發悶:“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見異思遷,朝三暮四的人嗎?”
那句“不做你的妾”,他惱了整整一個月。
見她不應聲,他又解釋道:“信我,待回城便可知曉。”
霍琅與縣主竟無婚約……俞沅之心中繃緊的那根防線,突然亂了。
男子湊近耳畔:“其實,我喜——”
“沒有!”她猛地向前幾步,掙脫懷抱,打斷霍琅。
山裡無風,但俞沅之此時卻像被一層冰霜圍繞,涼意自下而上,從每寸肌膚滲透,撕裂血肉,絲絲入骨,讓她不由得閉眼,不住地哆嗦,原來竟如此畏懼聽到那幾個字。
她聽的次數太多了。
“六皇子是打心底裡喜歡咱們皇子妃,每晚都要來閣中過夜。”
“六皇子多喜歡皇子妃呢,賞賜這麼多珍寶首飾。”
“六皇子妃的福分哪裡是旁人能敵的,居然能得六皇子如此喜歡。”
人人都這樣告訴她,但如若喜歡代表折磨、欺壓、蹂躏,她甯死都不願接納。
霍琅望着她的背影,沉吟不語。
良久,一彎月牙被暗雲遮蔽大半個夜晚,終奮力沖破束縛,露出丁點光亮,照在山間,拂過槐樹。
俞沅之仰頭,被月色撫平心緒,手指輕觸臉頰,冰涼涼。
身後呲呲聲由弱漸強,她緩慢轉過身,幾縷火苗輕盈躍動着,绯紅托襯暖黃映于眼底,一股木香鑽進鼻腔,霍琅正用木條碎枝,搭處小火堆。
歪脖子樹下有塊大石尚算平坦,火堆擺在石塊左側,他站起,向她伸出手:“來。”
俞沅之躊躇半晌,稍提裙擺朝他走,大石距深崖僅三四步遠,靠近便會膝蓋發軟,霍琅握住她的胳膊,将人穩穩拉近,細微熱氣撲在腳畔。
他撩袍坐于石上。
俞沅之瞥了眼火苗,她的雙腳已有些僵麻,迫不及待烤火,但剛要落座,霍琅出言阻攔:“這裡涼。”
他示意她坐在腿上,俞沅之猶豫。
“當作騎馬。”霍琅解釋道。
“不能回去嗎?”
“西門值守侍衛兩個時辰一輪換,如果現在回去,阿威不在,私奔之說不出天亮阖宮皆曉,你想試試?”
她腦袋微垂,重歎一口氣,閉眼坐下。
霍琅雖行為不拘,但分寸得當,譬如每次擁抱她時,掌心在肩膀下會虛握成拳,避開某些地方,又譬如現下,他用衣擺隔斷。
俞沅之并坐在男子右腿上,能感受到力量堅實,穩固不晃動,雙膝微碰到他的左腿裡側。
霍琅将大氅拉起,蓋住她的頭,将整個人攬入懷中,輕拍了拍後腦,讓她靠着歇息。
“睡一會兒,我守着你。”他道。
男子胸膛闊而暖,貼近能聽到心跳聲,砰砰,砰砰。
大氅清淡的雪松香一如往昔,俞沅之不由得記起前世那個除夕夜,如果上輩子,她遇到的人不是徐鄞,不曾經曆錐心傷痛,或許就不會畏懼親密,風聲鶴唳。
一朝被蛇咬,她怕了。
火苗與懷抱一道籠罩,暖意點點攀升,将體内寒涼盡數驅散。
俞沅之睡得熟,甚至有些熱,她并不曉得,身體會本能地依賴,迷迷糊糊,沉沉貼近,鼻尖偶爾蹭到霍琅的下巴,胳膊環繞男子腰間。
霍琅沉溺在她溫熱的呼吸之中,數次妄想,都被心底那份在意打敗,他想要她的心甘情願,他舍不得。
一個時辰内,男子鎮定盯住遠山那方,巋然不動,額頭緩緩滑落一滴汗。
漸漸,眼前渾墨透出幾分灰藍,彎月變得寡淡,清白,隐有湮沒于雲海之勢,薄霧纏綿山澗之間,盤旋缭繞。
東方一角,裂開一道細線。
霍琅拍了拍懷中人,俞沅之略微蹙眉,睜眼同時擡起右手遮住刺目光亮。
腳邊火堆黯淡将熄,她又下意識埋頭,向暖處縮了縮。
藏進他的肩窩,抱着他更緊。
“醒醒。”男子輕揉了下她的後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