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腳步一滞,正待細究靈拂話裡的含義,靈拂卻忽然指着不遠處,笑道:“怎麼那麼多人,好熱鬧啊,我們去看看。”
不等紀棠回答,她已像個蝴蝶一樣飛了過去。
紀棠與明梧互望一眼,之後便跟着靈拂離去的背影,朝那人頭攢動、圍着老老少少好些人的地方走去。
靈拂一面貓着腰,一面喊着“借過借過”,步伐靈巧地擠到了圈子中心,裡面的情景讓她感到失望,不過是幾個年輕人在撿掉落一地的東西。靈拂撿起腳邊的一個,拍去上面被人踩出的半個腳印,定睛一看,認出是個針腳很粗的布老虎。她随手一抛,砸到了離她很近的一個青年身上。
青年初時眉頭一橫,沾着汗珠的肥肉亂顫,髒話罵了句開頭,發覺砸他的是一個帶笑的美貌女子,臉上的憤怒立刻變成了腼腆。
靈拂指了指她丢出去的布虎,那青年會意,彎下腰撿了起來,四周打量一番,見沒人注意他,就快速地把那縫制粗糙的小玩意藏到胸口。他再回頭尋找那女子的時候,她已鑽入人堆,在花花綠綠的人群裡不見蹤迹。青年繼續彎腰低頭撿起地上物什,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是手腳再不像先前那樣利落。
靈拂湊到一面目和善的老婦面前,語音嬌甜問道:“婆婆,大男人撿東西而已,怎麼大家都圍着看?”
老婦暗沉發黃的眼珠對靈拂一瞥,随後指了指梧桐樹蔭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道:“都是來看撞了大運的人是長什麼模樣的。”
靈拂順着老婦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日光曬不到的陰涼處,三四個小夥子将一個老人圍在中心,或是拿着蒲扇給他扇風,或是捏肩捶腿,侍奉得好不周道。那老人氣定神閑,嘴裡時不時“啊”上一聲,捏腿的人聽了立刻一臉笑意靠過去,輕聲細語地問上一句,是哪裡沒有弄好。
“對他親爹娘都未必這麼上心!”
老婦陰陽怪氣的話突然響起,靈拂回身要問詳情,邊上一個綠裙婦人把手裡兜着的瓜子遞了過來,滿臉笑意道:“姑娘一邊吃,一邊聽我和你說。林大娘人老了,眼睛看不清,酸言酸語講不明白之前發生的有趣事。嬸子不一樣,嬸子講的好啊!”
老婦哼了一聲,走出了幾步,不作理會。
靈拂也不客氣,拈起一小把瓜子面對着那綠裙婦人,笑道:“好嬸子,你和我說說,都發生了什麼?”
綠裙婦人突然沉了臉,話語嚴厲:“攤開!”
靈拂疑惑之時,她的手心已被人放滿了沾着汗水的瓜子。
綠裙婦人嗔怪道:“一點瓜子嬸子家還是吃得起的。”
她邊上年紀稍長的圓臉婦人搖頭微笑道:“你這潑辣樣子,不怕吓到人家女娃兒。”言罷,對靈拂解釋道:“姑娘不要害怕,她啊就是這樣,心是好的,說出的話卻都帶刺。我認識她幾十年了,她沒嫁人前,她娘就勸她說話軟些,她嫁人還是這樣,和她那個短命丈夫針尖對麥芒,誰也不服誰,到底是她更厲害些,把那個賤皮子熬死了。我想以後,她頭發白了,牙齒掉光嗑不成瓜子了還是說話跟吵架一樣。”
靈拂蔥段般的玉指夾起一顆瓜子黏唧唧的瓜子放到嘴裡,靜靜聽她二人說話。
綠裙婦人道:“不怪林大娘眼紅,我們看見的人誰不嫉妒啊?張家那老頭命可真好,不過就是讓人把攤子掀了,就得了十兩黃金,整整十兩啊!”
靈拂張圓嘴巴做出吃驚之狀,以配合了綠裙婦人激動的語氣和不斷拔高的音量。
圓臉婦人道:“馬車裡的人好闊氣,那派頭像是京城裡出來的公子哥。”
綠裙婦人吐出瓜子殼,道:“可不是嘛,馬車裡散發的脂粉味道膩死人了,隔着大老遠都能聞見,不用見人,就知道坐在裡面的是個靠着他爹養着的敗家玩意。”她啧了好幾聲,又道:“那樣的馬車,正經人家的小姐都不肯坐。”
圓臉婦人歎了口氣,道:“有銀子就是好啊,你看看,沒那十兩黃金之前,誰把張老漢當成人,他被駕馬的車夫撞了,旁人也隻笑話他倒黴,後來人家丢下一袋金子,指名說是給他的,個個便爬上去,要認他當幹爹。”
靈拂邊嗑瓜子,邊眯起眼睛去看樹下的老人,他正閉着眼睛氣定神閑地享受着小夥子們的服侍,視線移動,靈拂注意到他滿是補丁的髒亂衣褲上,果有大力劃擦的痕迹,衣料薄的地方還能窺見其中皮肉。
綠裙婦人也歎了口氣,轉而又笑了起來,道:“這下可好,張老漢該花錢給家裡做個門檻了,好給上門提親的人踏去,他那個破鞋女兒總算不怕嫁不出了!”
圓臉婦人對她辛辣的話語無動于衷,尤自歎息道:“張家那姑娘真是可惜,模樣生的不錯,性子也好,偏偏讓賊人給惦記上了。哎,世上男人都是賤種,沒出事情前,人人都想張老漢家裡頭窮,要不了多少彩禮,那小丫頭手腳麻利,能織會做,娶她回家能享不少福。後來呢,就嫌棄起她不幹淨了,呵,他們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他們是什麼東西!又配得上誰!”
綠裙婦人笑着推搡起她,“你還把自己說氣了?如今皆大歡喜,張家有了銀子,他們家的女兒也能和孫家表小姐一樣了。”
“孫家表小姐怎麼了?”靈拂聽到了熟悉的名字,停止嗑瓜子的嘴,出言相問。
綠裙婦人握住靈拂手腕,把她拉得更近,笑道:“一看姑娘就不是本地人,這件事可是前些日子最有說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