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又哼了一聲。
這是氣還沒消的意思,扶蘇撫了撫父親的胸口,勸道:“氣大傷身,阿父,别生兒子的氣了。”
政治意義先往後排,現在他們隻是父子,先談父子親情。
“我特别喜歡和阿父一起,阿父不嫌棄扶蘇,扶蘇就一輩子和阿父在一起。”扶蘇想了想自己在地府看過的影視劇,小心地哄着父親。
嬴政嘶了一聲,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屈指輕敲了下扶蘇的額頭,哭笑不得:“從哪裡學來的這個話?這是你能同阿父說的,一輩子……誰教你的這個?”
是有點不合适……扶蘇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記錯了。
扶蘇眨眨眼睛,滿臉無辜道:“沒有人教我,阿父,我是……就突然想起來了。”
嬴政捏了把長子的臉頰,心道寡人的兒子還是個天生會哄人的?
鑒于扶蘇自己承認過他這張嘴隻會哄一哄父親,嬴政隻得承認,至少自己,的确是很能被兒子哄住的。
嬴政向來認為自己是個絕對固執的人,很少有人能夠說動他,讓他改變主意,但顯然,他的長子是個例外。
扶蘇所想與嬴政所想,雖差了十萬八千裡,但扶蘇透露出來的隻言片語卻再一次證明了,嬴政這一次的選擇并沒有錯。
“青出于藍……”嬴政道。
兒子總是越争氣才越好,兒子勝過父親,兒子的兒子勝過兒子,秦國才能一代又一代延續下去。
從獻公起,秦國一直如此,再往後,還會持續下去,直到千秋萬代。
扶蘇沒聽明白這沒頭沒尾的話,他拽了拽父親的衣袖,問道:“阿父,你說什麼?”
嬴政笑道:“誇你呢。”
扶蘇笑道:“我尚且有許多不足之處,阿父,還要請您多教我。”
嬴政爽快地點頭:“正好,接着你剛才的話說,讓寡人聽一聽。”
扶蘇愣了愣:“剛才……哦,阿父,是說夏啟的家天下嗎?”
嬴政将扶蘇放下,道:“說罷。”
扶蘇正襟危坐,開始侃侃而談。
上古的部落時代,人們信仰上天,相同的圖騰讓他們聚集在一起。
之後,從夏啟到成湯滅夏,然後周又取代殷商,家天下為何能統治萬民,他們都有一套自我融洽的理論,夏商選擇了用天命來解釋,其後周公制禮,往天命上加了一層道德的枷鎖。
秦将來要取代周——雖然周現在就已經沒有了,成為中華大地的下一個統治者,那麼他們就需要證明秦國憑什麼能夠取代周成為中華大地的下一個統治者。
從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到田間地頭的愚昧黔首,他們都需要一個理由。
武力隻能征服土地,不能征服人心。
這正是秦國面臨的困境,秦軍征服了大片的土地,可這些土地上的人從來不認可秦國。
諸侯列國多年征戰,造就了各國之間的仇恨,譬如秦趙之間,長平之戰的血在很多人心頭尚未幹透,他們還記着這個刻骨的仇恨。
不隻是趙人,秦人難道沒有親人死在戰場上嗎?
如何讓各國的黔首和平共處,是秦國一定要考慮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不必等到将來,現在就已經擺在了嬴政面前。
這些年,秦國征服了許多土地,還有各國獻上的土地,秦國也派出了官吏去管理,但黔首們隻是屈從于秦法嚴苛,他們心中并不認可自己是秦人。
如果趙、楚、齊還存在于黔首心中,那麼秦如何傳承千秋萬代?
對于這個問題,嬴政是有答案的。
這是需要潛移默化去改變的,黔首們一代一代繁衍下去,也許用不了三代人,他們就會接受自己是秦人,然後這個天下就不會再有别的聲音。
那麼如何潛移默化去征服黔首們的心呢?嬴政也有了答案。
這不是一個神仙的傳言就能做到的,這樣亂七八糟的傳言,隻要想,哪國的君王都能編出來。
但隻有嬴政能證明他的傳言是真的。
秦國有紙,秦國有先進的農具,秦國有大量的鐵,秦國有馬具。
以後,嬴政還能拿出來很多證明秦王天命所歸的東西。
秦軍有利刃,秦國還有軟刀子,不怕不能征服天下人心。
父子二人一番交談很是契合,他們已經做好了計劃,隻待實施了。
嬴政道:“寡人預備先将孵蛋之法傳往民間……”他隻說了這半句,就擡擡下巴,示意扶蘇接着說。
扶蘇便道:“日子一天天冷了,冬天日子難過,禽、畜都不易養活,若能有個解決之道,倒是雪中送炭了。人工孵蛋要伴随着火炕的搭建,北方太冷,孩子和老人冬日最難熬,所以黔首們還能用來取暖。”
至于柴火不夠,要費時費力的去尋去撿,對于黔首們來說,反而是最不需要考慮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