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四月,王鏡受封憲德宮令,于辰時初刻依制入宮受禮。
丹墀之上,太常卿持诏宣讀,賜下鎏金龜鈕官印與紫绶錦绂。
章德殿東閣已辟作宮令治事之所,青石階前十六名绯衣女史垂手侍立,待主官受印禮畢,皆斂衽行肅拜之儀。
王鏡着玄端深衣配赤色蔽膝,待未時三刻銅壺報響,方整肅衣冠,随黃門侍郎趨步至崇德殿,拜谒年甫九齡的天子劉協。
崇德殿内鎏金博山爐騰起青煙,九歲天子端坐禦座,頭戴十二旒玄玉冕,垂珠下露出清瘦下颌。
明黃绲邊玄衣覆蓋單薄肩頭,繡着日月山紋的纁裳垂落丹陛,腰間玉具劍長及磚地,倒像是把孩童硬生生鑲進了禮器。
劉協伸手撥開眼前晃動的白玉珠,露出琥珀色瞳仁——那目光穿過階前蟠龍柱,正落在王鏡青黛色的眉間。
王鏡提裾跪拜。
“臣王鏡,參見陛下——”
劉協睫羽輕顫,他想起關于王鏡的諸多奏報。
京兆尹之女王鏡,以冷浸青蒿汁破解瘟疫,硬生生從閻羅殿拽回半城性命。
彼時他用朱筆圈了“安陽縣主”的封号,以為不過是給董太師添個裝點門面的善人——誰料轉眼間這女子已登堂入殿,披上了憲德宮令的紫绶。
“朕聞宮令不僅通岐黃之術,還能引瑤池仙酒?”少年壓低了聲線,卻掩不住聲音裡的好奇與雀躍。
王鏡擡眼,正迎上小天子明亮的眸子。
她再度垂首,“臣受仙人點化,一身所長,隻為治病救人,勤謹奉上。”
小天子卻不肯罷休,身子前傾,眼中寫滿期待:“宮令不必過謙,朕聽聞仙酒非凡,飲後可令人身輕如燕,容光煥發,朕着實好奇,宮令可否為朕取來一壇?”
王鏡心中暗自思量,這宮廷之内,飲酒本就多有忌諱,更何況是為年幼的天子獻酒,稍有差池便是大罪。
但看着小天子那殷切的模樣,又不好直接拒絕,隻得斟酌着說道:“陛下既有此興緻,臣自當盡力。隻是臣法力有限,且需時日,還望陛下莫要心急。”
“好!朕便靜候宮令的仙酒。”劉協輕輕拍了拍手。
禦座西側銅鶴燭台忽爆燈花,那着艾綠圓領袍的内侍原是董卓西涼舊部,此刻躬身插話,“陛下,申時二刻該習《孝經緯》了。”
話語雖客氣,态度卻強硬,劉協心裡一緊,到嘴邊的話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眼裡流露一絲遺憾,礙于董卓的眼線,隻好點頭答應。王鏡遂行禮告退。
王鏡正欲邁出門檻,忽聞身後少年吩咐。
“宮令處理宮務之際,若有閑暇,望常伴朕側……”琥珀色眸子掃過西涼宮人腰間的環首刀,又補了句合乎禮法的話,“……共讀經史。”
王鏡身形一頓,緩緩轉過身,再度屈膝行禮。“陛下厚愛,臣銘記于心。稍有空閑,臣定會前來侍奉陛下。”
章德殿東閣
内庫數年陳賬鋪滿桌案,王鏡提筆在竹簡上劃出奇怪的符号——那是用朱砂描的阿拉伯數字,混着戶部官員也看不懂的複式記賬格。
那些原本毫無頭緒的賬目,在她的梳理下逐漸清晰明了,每一筆收入與支出都詳細記錄,分類清晰,賬目之間的邏輯關系一目了然。
衆人圍攏過來,看着那條理分明、準确無誤的賬本,不禁啧啧稱奇。
“宮令,您這法子可真是神了!這般算得又快又準,老身從未見過。若能呈報尚書台,廣而傳之……”
其中一位司寶女史捧起校正過的賬冊,指尖撫過墨線勾出的柱狀圖,忽覺背後滲出冷汗。
“宮令這算術……”
那疊新賬本裡,錢帛流向都成了能追索的箭頭。算盤珠子一撥,便知掌籍宮女在廪絹簿裡少報了二十匹,膳房太監的炭火錢連着三年虛漲三成……
王鏡亦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