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不大,但效果堪稱石破天驚。空氣中快活的氛圍瞬間凝結成冰,宴席之上,寂靜無聲,針落可聞。
劉郁離回頭想知道是哪個誠實的好孩子撕掉了皇帝的新衣。
馬文才扭頭,想看看是誰如此不識時務?
陸時前面的一位中年人氣急敗壞地對着他一聲大吼,“閉嘴!”
陸時:“閉上嘴,也是芸薹花。”說完,捂住嘴,不肯再說一句。
陸家長輩額上青筋跳動,面如紅棗。
原來是家學淵源,一家老實人。劉郁離忍不住笑出了聲,引來不少人怒目而視。
謝道韫微微一笑後,及時站出來打圓場,“不識黃花真面目,隻緣身在黃花中。想來諸位公子見院中黃花開得正好,觸景生情,少不得吟誦一二。”
陸家長輩:“時值隆冬,還能有滿院菊花,誰見了不想吟詩一首。”說完,伸手指向身後的陸時,“犬子不才,願為七步詩。”
陸時捂住嘴的手慢慢松了,一雙眼睛越瞪越圓,七步成詩,老頭子還不如逼死他算了。
陸時慢慢起身,彎腰朝着主座遙施一禮,“不才獻醜了。”
說完,走出座位,第一步踏出,“東籬菊影,獨傲秋霜。”
第二步,第三步,“金蕊含露,冷豔孤芳。”
陸父火氣頓消,嘴角一點點揚起。
不少人開始擡頭打量這位陸家公子,隻見他眉目舒朗,身姿颀長。四方步邁出,儒雅俊逸,衣帶生風,出塵脫俗。
第四步,第五步,“不逐群豔,自守幽香。”
才思敏捷,劉郁離為之驚歎。
馬文才暗歎,陸時當真不愧陸家百年清名。
桓伊:“這小子不錯!”
第六步,第七步,“誰解高意,西風漸涼。”
“好!”王凝之起身誇贊,對着陸父道:“此子當為陸家麒麟兒。”
謝道韫:“陸兄後繼有人啊!”
夫妻兩人一緻将視線轉向一旁的王玉英,隻見她面色平淡,問了一句,“不知陸公子武藝如何?”
此話一出,王凝之、謝道韫的臉色一滞。
陸父的驕傲面具也破了一個大洞。
反倒是陸時平靜回答道:“一竅不通。”
之後,照例說了幾句祝壽詞,然後回到座位。
宴會繼續進行,一身香風的脂粉公子,自報家門後,邀請王玉英本人對弈。
王玉英大大方方答應了,兩人坐定後不久,那位脂粉公子執黑子,起手天元。
圍棋界有句俗語“金角銀邊草肚皮。”棋盤正中的天元星位,等同于肚臍眼。一開始劉郁離以為脂粉公子藝高人膽大,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王玉英直接絞殺了對方的大龍。
大概從沒被人如此打臉過,脂粉公子起身時來了一句,“女子當柔順貞靜,不可鋒芒太過。”
王玉英笑意一點點淡去,剛想說什麼,上首的王凝之卻忽然開了口,“何公子所言不錯。”
王玉英咬緊下唇,眼中閃過幾絲淚光。
她不明白為什麼以往她無論赢了什麼比試,父親對她總是誇贊,為何今日卻忽然變了态度?
謝道韫看了一眼快要哭出來的女兒,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再想想滿堂賓客,無聲歎了一口氣。
王玉英的困惑,王凝之的轉變,謝道韫心知肚明。
王凝之今日故意在衆人面前敲打王玉英,是對她之前接連破壞議親,不給對方留一絲顔面的不滿與警告。
在場衆人,哪個不是士族出身,天之驕子。花花轎子衆人擡,王家招親,人家願意登門,是雙方顔面有光的事。
哪怕議親不成,也該給對方留足了顔面,不好平白得罪人。
一次不成,那是琅琊王氏的女兒尊貴。兩次不成,也能說成婚嫁是大事,要謹慎。但若是次次不成,就成了王家女兒有問題。
王凝之的敲打不輕不重,也能看作是父親對女兒的諄諄教誨。
因此,哪怕是謝道韫在衆人面前也不好開口說什麼。
脂粉公子見得了王凝之的肯定,臉上多了幾分得意,“王小姐,《女戒》可讀完了?”
王玉英低下頭,“玉英慚愧,不曾讀過。”
脂粉公子:“三從四德是女子本分......”
忽然一道聲音橫插一腳,“王小姐,确實該慚愧。”
馬文才拉了一把劉郁離,沒拉動,隻能眼睜睜看着他站起,繼續說道:“論棋藝,何公子不如王小姐。但若論塗脂抹粉,王小姐不如何公子,可不該慚愧嗎?”
王玉英抹去臉頰淚水,擡起頭,隻見劉郁離扭頭看向何公子,笑眯眯問道:“《女戒》可讀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