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手接住一片晶瑩,一點點涼意過後就是一片潮濕。
一瞬間,謝道韫夢回三十年前那場雪,“白雪紛紛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風起。”
從永和六年陳郡謝府到太元五年會稽王家,不同時空的兩場雪在同一人身上交彙。
劉郁離:“我想送夫人一場雪,今日便真下了一場雪,何嘗不是天意。”
謝道韫沒有搭話,靜靜凝視着漫天風雪。
這就是天意嗎?上一場雪賦予她才名,這一場能否改變未來?
謝道韫不知道的是,這場雪真的改變了她的命運。
在曆史中王家遭遇孫恩叛亂,王凝之沒有組織士兵抵禦,反而在道室做法,拜神起乩,請求鬼兵相助。
結果可想而知,會稽陷落,王凝之連同所有子女全部遇難。
謝道韫親自持劍反殺叛賊數人,終因寡不敵衆被俘。
孫恩欽佩她的才華、果敢,将人釋放回家,自此寡居會稽,孤獨終老。
而這個時空,因謝道韫選擇輔佐劉郁離,劉郁離率兵提前平定孫恩叛亂,會稽不曾淪陷,保全了王家滿門。
謝道韫更不知道的是在後世曆史上今日的兩場雪被譽為“金鱗雪”,寓意“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一代傳奇宰相的故事自今日始矣。
自王家回到望江樓,馬文才一直心事重重,劉郁離便邀請他去江邊賞雪。
此時距離除夕還有兩日,辛苦忙碌了一年的百姓早已歸家,與親朋好友團聚,共度佳節。
再追求風雅的才子佳人也不會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踏雪尋梅,吟詩作對。
淺淺落了一地的白雪照亮沉沉夜色,原本凋零的草木變身玉樹瓊枝,美不勝收。
江邊人迹罕至,鳥雀無蹤,風蕭蕭,雪沙沙,腳步走過的雪地在碎玉聲消失後,留下兩串并肩的音符。
平日裡冷豔逼人的眉眼像是被風雪打濕的海棠花,暗淡了顔色、消融了高傲,脆弱而彷徨,寂寥又凄清。
這樣的馬文才讓劉郁離心中生出不少歎息,“在擔心你娘?”
馬文才停住腳步,“她又不需要我。”回頭看着劉郁離,目光帶着冰雪的潮濕,山石的執拗,似乎在問,你需要我嗎?
依稀間,劉郁離似乎看到年幼的馬文才站在漫天風雪中,空無一人的路邊,一動不動,固執地等待着。
似乎在等一個人将他帶走,似乎明知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他依舊絕望又期待地等待着,等到江水停滞不前,等到白雪冰封世界,等到時間的盡頭,他就在那裡站着,磐石般堅定、孤寂。
劉郁離:“她選擇錢唐是想離你更近一點。”
她心裡清楚馬文才要得不是更近一點,完整的家才是他的執念,但謝道盈不會因他而妥協,選擇破鏡重圓。
馬文才:“她隻是想離我近一點卻并不想陪着我。”
“在她心裡,我和一隻小貓小狗沒有區别,想起了才會抱一抱。”
用不了多久,她又會放下,再次離開。而他卻一直眷戀着片刻的溫暖,重複沒有盡頭的等待。
他期待十分,卻永遠隻能得到一分,就連這一分也是他乞求來的。
“劉郁離,你和她一樣。”
紅紅的眼眶挂着一滴清淚,将落未落。淚珠的主人不願将軟弱示人,但淚水卻生出自己的意志,似春日急雨,一滴滴墜落。
“終有一天,你會像她一樣離開,再不回頭。”
他抿緊嘴唇,擡起頭,閃着淚光的眼睛倔強地盯着對面之人。
劉郁離一聲苦笑,她本是想助馬文才解開心結,不料弄巧成拙,反而加深了他的執念。
有心安慰,卻說不出虛假的承諾,隻能長久沉默。
風雪是唯一的聲音,寒意一點點侵蝕身體的溫熱。
濃郁漆黑的劍眉挂滿晶瑩的雪花,睫毛尖尖懸着的不知是雪水還是淚水,劉郁離拿出手帕,走到馬文才身邊,伸出手為他擦掉臉上的淚珠。
“滄海尚能變桑田,未來缥缈不可期,有些事何必強求,不如抓住當下。”
成年人自以為理性的勸誡在少年人看來虛假得可笑。馬文才嘴角勾起,一把攥住劉郁離的手腕,“強求?”
“抓到手裡的才算自己的。”
偏執霸道的聲音在劉郁離耳旁響起,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然,“我想要的用盡手段也要得到,哪怕玉石俱焚。”
他不會再給任何人抛棄自己的機會。
劉郁離簡直想給之前憐惜反派的自己一巴掌,叫你同情心泛濫!
“放開!”她的聲音多了幾分低沉,“不要逼我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