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時間,車駕停在書院正門前,但車簾後卻遲遲沒有動靜,山長正要猶豫要不要先上前拜見,就看到一身官服的馬澤啟從車駕後騎着馬走來。
馬太守率先翻身下馬,走到車駕旁邊,親自打簾。
須臾間,一個頭發花白,身穿細麻衣的男子扶着馬太守的手,走下馬車。
“老夫一個無官無職之人,怎好勞動馬太守。”
聽了此話,所有人不由得心生好奇,既然車中人無官無職,又怎能乘着諸王車駕而來?
馬澤啟對此沒有多說什麼,指着山長為來人介紹,“這位就是清涼書院的山長曹榮。”
山長一時間拿不清來人身份,不敢稱呼,隻能默默施禮一拜。
來人回禮道:“在下沛國劉琰。”
山長未曾聽聞過此人姓名,好在馬澤啟及時補充道:“劉兄乃是前丹陽尹與廬陵公主之子。”
山長頓時明白此人為什麼無官無職還能乘坐諸王車駕出行。
前丹陽尹劉惔乃是當世名士,晉國八君子之子。
廬陵公主司馬南弟是明帝(司馬紹)之女,今上司馬曜的堂姐。
此外,劉惔還有一妹嫁與謝安。
換言之,作為獨子的劉琰,雖然無官無職,但他是一個頂級關系戶,皇帝是他舅父,丞相是他姑父,以他的身份乘坐諸王車駕算不得僭越。
山長有些搞不清這樣一個人為何要來清涼書院?
似乎看出來山長的疑問,劉琰主動解釋道:“前兩日去琅琊王府拜見舅父,提起家中小輩在清涼書院讀書,可憐我人老年邁竟一次也沒探望過。”
“舅父憐惜小輩,特意将他的車駕借與我,讓我到書院探望孫兒。”
馬太守心中嘀咕,琅琊王面對一個年齡是自己三倍的外甥敢不憐惜嗎?
尤其這個外甥父母早逝,獨子已亡,怠慢一點,他對着外人随便哭嚎兩聲。
到時候朝中向來緊盯宗室的谏官少不得參琅琊王司馬道子一個不恤不慈,目中無人的罪名。
山長對此沒有多說什麼,反而問道:“書院中姓劉的學生好幾位,不知劉兄孫兒叫什麼?”
劉琰朝着山長身後烏壓壓的一群人望去,書院學子都穿着一樣的藍色寬袖儒衫,大差不差,他愣是沒看出來每個人長得有什麼區别。
“他叫劉筠,我都叫他小竹子。”
山長臉上多了幾分為難,書院裡沒有人叫這個名字。
就在此時有一人朗聲說道:“祖父,你不是答應過我不在外面叫這個小名的嗎?”
熟悉又不可能的聲音,山長愕然回頭,隻見劉郁離自人群中走出,咔嚓一聲王複北捏碎了腰間玉佩。
這道聲音好似相機快門響起,轉瞬間其餘人紛紛因震驚定格成畫中一景,唯有劉郁離一腳踏出畫布,衣帶生風,翩翩然,恍若谪仙臨世。
走到劉琰跟前,劉郁離彎腰下拜,“祖父!”
劉琰立即喜笑顔開,拉過劉郁離的手,驕傲地朝着山長說道:“這就是我家的小竹子。”
活了大半輩子,見識過不少事的山長難得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答。
“不可能!”王複北一聲大叫,定格的時光蓦然流動,其餘人的畫像眨眼間變活,眼唇齊動,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王複北幾個跨步走到劉琰對面,“你肯定是劉郁離找來的戲子!”
話音未落,劉琰一個巴掌狠狠扇了過去,“你才是戲子,你全家都是戲子!”
清脆的耳光聲過後,王複北摸着火辣辣的臉頰,轉過頭,一張臉猙獰到扭曲,“你以為不承認我就沒有辦法了。”
山長一聲怒喝,“王複北,還不退下!”
劉琰是乘坐琅琊王的車駕來的,而且還有馬太守陪同,他的身份絕不會有假。
王複北面紅耳赤,喘着粗氣,沒有理會。
劉郁離站在劉琰身後,朝他遞出一個挑釁的眼神。
馬文才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先是狐疑地看了馬太守一眼,緊接着視線一轉落到劉郁離身上,心頭卸下千斤巨石,一身煞氣盡數消散。
不多時祝英台、梁山伯等人也圍了過來,臉上都挂着藏不住的喜悅。
王複北發熱的頭腦稍稍降溫,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不該将對劉郁離的質疑轉移到劉琰身上。
想起之前劉郁離的過繼之言,王複北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以劉琰這樣的出身,為何沒有選擇過繼族内子嗣,反而選了一個身份大有問題的劉郁離?
難道是被劉郁離的花言巧語蒙騙了?
想到此處,王複北開言道:“沛國劉氏乃是名門之後,就算過繼也要選擇身家清白之人,前輩可知劉郁離出身低賤,乃是娼妓之子?”
似乎怕被劉琰認定為口說無憑,王複北轉頭指向賈鑫、劉名、鄭毅三人。
“他們全都能證明劉郁離有問題。”
而被王複北指着的三人低着頭,在無人看見的角落,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之後,三人疾行幾步,來到馬太守身前,齊齊跪倒,“求府君為我們做主!”
鄭毅指着王複北說道:“我乃上虞縣衙的主簿,前些日子此人派家奴王平找到我,說是州府查不到劉郁離的戶籍留檔,要我出面指證劉郁離身份造假,以賤充貴。”
“廣陵公子揚名已久,若是身份真有問題,廣陵劉氏早該跳出來指證了。我将此話對王平一說,誰料他.......”
說到此處,鄭毅從懷中取出一包東西,打開一看是數個黃澄澄的金元寶。
“他威脅我說,要麼乖乖聽話拿走這十兩黃金,要麼家破人亡。”
“小人雖說有些貪财,但也知道禮義廉恥,堅辭不受。誰知第二天王平帶着十多人強行闖到小人家中,小人實在沒有辦法隻能聽從。”
似乎怕自己的怕不足以取信,鄭毅繼續補充道:“府君,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王平帶人闖進我家時,左右鄰居皆在,他們都能為小人的話做證。”
王複北回頭瞅了王平一眼,見他一臉氣憤,使勁搖頭便知鄭毅所言為假。
王平從人群中走出,跪倒在地。“府君容禀,鄭毅所言純屬誣告。這些黃金分明是劉郁離用來賄賂鄭毅僞造士族戶籍的錢。”
鄭毅一臉冤枉至極的表情,反問道:“劉郁離本就是士族,何須多此一舉重金賄賂小人僞造戶籍?”
王平急了,“他不是。”指着劉名、賈鑫二人說道:“他們都能做證。”
王平剛說完,王複北心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