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曹營心在漢,不知使君這顆心是否依舊是漢心?”
來人的問話令朱序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身份,确認道:“你是晉人?”
來人點點頭并問了一個問題,“使君是嗎?”
一個即将出口的答案在舌尖繞了三繞,沒有出口,朱序輕輕說了幾個字,“口說無憑。”
窗戶紙透出淡淡月光,沒有點燈的房間昏暗到僅能看到人影。
朱序感覺到手中被塞進一個東西,細細摩挲那是一塊龍紋玉佩,指尖感受到一片凸凹不平。
“安石”二字不多時映入心底,來人身份昭然若揭。
朱序低頭凝視了一眼脖頸上寒光閃閃的匕首,問道:“丞相就是如此對待晉人的嗎?”
“當然不是。”來人的視線長久停留在朱序臉上,面巾之下露出的眼睛直視着朱序的,“但據我觀察,秦皇對使君親厚異常,使君亦是如此。”
說完,來人挪開了手中匕首。
朱序得到自由,并沒有放聲大叫,整個人反而沉默不語,幾乎融進房間的暗影中。
當年襄陽之戰,秦軍兵分四路攻打襄陽,圍城一年,城中所有人抱着必死的決心地守城,朱序的母親韓夫人甚至親自登上城牆鼓勵守軍,察看戰況。
見西北角城牆破損,率領家中女仆與城中成年女子百餘人修築城牆。
衆志成城,上下一心,大家又一次在秦軍的圍攻中守住襄陽。
襄陽之戰本不該敗的,但是襄陽督戶李伯護見秦國勢大,秘密派其子到秦軍那裡表示願意做秦國的内應,獻城投降。
裡應外合,襄陽失守。朱序被俘虜,之後他與李伯護被秦軍送往長安。
結局是所有人沒想到的,苻堅當衆殺死了李伯護,因為他叛國不忠,反而對甯死不降的朱序極為欣賞,禮遇有加。
因此,被朱序尋到逃跑的機會,他藏在友人夏揆家中,隻等着熬過秦軍的搜查,逃回晉國,卻不想苻晖抓了夏揆,逼問朱序下落。
朱序不忍連累好友,主動到苻晖那裡自首,被押送到苻堅面前聽候處置。
朱序以為他會死,當初守城時,他殺了不少秦軍,如今被俘虜了,非但不投降還敢叛逃,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
但苻堅沒有殺他,也沒有追究他的叛逃,還封他為度支尚書。
因為苻堅認為朱序死戰守城乃是忠貞有氣節之人,為友自首,更是有情有義。
就在朱序猶豫是自殺保全氣節,還是認命留在秦國時,謝安派來的人給了他另一個選擇——做内應,留在秦國為晉國盡忠。
從襄陽之戰到如今,朱序被俘虜已經三年多了。這期間除了第一年,謝安派人與他聯系過兩回,讓他安心潛伏在秦國外,後面再無聯系。
有時候,他甚至在想那兩次聯系,是他不甘心投降幻想出來的,還是真的?
有時候朱序會想,當初他因内應李伯護而戰敗被俘,投降的李伯護死了,不降的他卻得到了李伯護渴望的榮華富貴,何其諷刺!
更諷刺的是,最恨内應的人卻成為新的内應。
被晉國遺忘的兩年時間裡,那些被迫當内應的痛苦也随之遺忘。他就像是一枚被晉國徹底抛棄的棋子。
不得不說,相比于司馬皇室的刻薄寡恩,苻堅是一位所有忠臣都夢寐以求的明君、仁君。
朱序從沒有因降臣的身份受到懷疑,苻堅對他恩寵有加,時常帶在身旁。
就在朱序以為他能擺脫内應宿命時,晉國來人了,此時此刻,五味雜陳,一顆心像是落在蛛網的蝴蝶,頹然振翅卻始終得不到解脫。
不知沉默了多久,朱序開了口,“丞相大人想要我做什麼?”
黑衣人:“秦國對晉開戰的情報,越多越好。”
黑暗中,朱序臉上的神色看不清,聲音沉悶帶着夏季暴雨來臨前的壓抑,“秦晉之間不一定會開戰。”
黑衣人眼神一暗,問道:“也就是說還沒有這方面的情報?”
見朱序點了點頭,又說道:“我想看看秦國的财政賬簿。”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秦國的調兵遣将信息在财政賬簿上多少能透露一些。
而朱序是度支尚書,掌管财政大權,這些瞞不過他。
等了一會兒,朱序沒有說什麼,黑衣人拿過被放到桌上的玉佩,立即起身離開。
黑暗的房間中,朱序待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什麼,披上外衣,急匆匆出了房門,來到劉郁離三人居住的院落。
遠遠隻見,三人的房間還亮着燈,朱序有些詫異,立即來到劉郁離房間門口,急促的敲門聲在暗夜中十分清晰。
然而,房間裡卻沒人開門。
莫非剛才的黑衣人果真是劉郁離?朱序揣測之時,隔壁的房間嘎吱一聲,房門被打開。
開門的梁山伯還未來得及說什麼,朱序已然闖進屋内,環顧一周,發現白敏行穿着一襲道袍,一手拿着桃木劍,另一隻手背在身後。
房間裡隻有兩人,還有一人不在。
朱序問道:“劉筠呢?”
“他……去……茅廁了。”不知為何,白敏行的聲音有些氣虛。
朱序扭頭看向房間門口的梁山伯,反問道:“是嗎?”
梁山伯點點頭,似乎怕朱序找劉郁離有事,特意解釋道:“應該快回來了。”
朱序:“他去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