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烏衣巷謝家。
書房内,謝安與謝道韫隔着棋局相對而坐。謝道韫居右,執黑,第一子落在三三之位。
謝安瞥了一眼,執白子落在小目位置,說道:“半年不見,你倒是有了很大的改變。”
起手三三有挑釁之嫌,常被棋手視為禁手。而他又是謝道韫的叔父,從某種角度來說,謝道韫此舉似有不恭之意。
謝道盈的棋是他教的,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下在這個位置。
謝道韫第二子落在左下星位,“叔父覺得是好是壞?”
謝安第二子依舊是小目之位,與之前的正成對角之勢。這是圍棋的傳統布局。“好壞因時而變,因勢而易。誰又能說得清。”
謝道韫第三子落在天元,“那就交給時間吧!”
圍棋講究圍空,占據的棋盤範圍越大越好,天元位于正中,開局落在此處,雖棋勢開闊卻容易在後期陷入孤立無援之境。
謝安眼中閃過一抹驚詫,白子又落在小目之位。“你學生在秦國的幾步棋像極了你今日的開局。”
劉郁離借助謝玄之手向他遞了一封信,彙報了秦國任務的結果。正像是今日從未見過的新布局。
謝安主動提起劉郁離在秦國之事,謝道韫便主動開口說道:“看來她所做之事,令叔父頗為震驚。”
她第一次見叔父提起一個人,臉上的表情如此怪異,像是白日見鬼一般。
謝安:“你敢相信他居然把君有帝命這種不要命的話,輪番說給秦帝的肱股之臣?”
這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事嗎?
謝道韫落下一子,點評道:“此招太險,恐引火燒身。”
謝安微微颔首,“你這孩子還是如此聰慧。劉郁離回來的路上遭遇呂光截殺,差點送命。”
謝道韫正在撚子的手落空了,卻沒有問劉郁離平安與否,因為她知道既然叔父提起,便是性命無憂。“她為何這樣做?”
謝安:“他想分裂秦國。他認為秦晉之戰,秦國必敗。到時候,牆倒衆人推,秦帝再也無法壓制慕容垂、姚苌、拓跋珪等野心勃勃的異族将領。”
“秦國境内必然叛亂四起,分疆裂土,人人為王的時候到了。”
謝道韫:“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劉郁離此舉未免賭性太重。”
難怪差點把自己折進去,真是胡鬧!
謝安:“秦二世而亡,誰又能預料得到。”
謝道韫有些詫異,問道:“叔父相信劉郁離的判斷?”
謝安:“這隻是一種可能。”
謝道韫沉思了一會兒,劉郁離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她到底基于什麼樣的形勢做出了如此判斷,選擇兵行險招。
秦二世而亡,是因為始皇帝駕崩。
“難道苻皇想要禦駕親征?”
北秦再強盛也比不過當年嬴政治下的大秦。但若是苻堅選擇禦駕親征,又不幸死在大戰中,秦國定會四分五裂。
謝安落下一子,點點頭。
謝道韫反而皺起眉頭,“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哪怕苻皇想禦駕親征,朝中上下也不會同意的。”
苻皇不死,秦國就能穩住。
謝安:“秦廷上下還不是反對出兵。”
謝道韫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秦晉兩國國情不同。
晉國,司馬家與氏族共宰天下,若是氏族不同意,哪怕是陛下也不能一言獨斷。
而秦國則不一樣,苻堅集軍政大權于一體,有專斷獨行之權。
“看來叔父是相信苻皇會禦駕親征。”
謝安:“苻皇若無始皇之心,又豈會選擇對晉出兵。”
謝道韫又想到一層,劉郁離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種情況。“她到底想做什麼?”
“挾天子以令諸侯。”說話間,謝安落下一子,直接打入黑棋中央空處。
驚駭之下,謝道韫手中棋子下錯了位置,很快便反應過來,謝安說的是挾持苻皇,從而左右秦國朝政。
對此,毫不客氣道:“異想天開。”
于兩軍交戰的戰場上捕獲禦駕親征的敵國皇帝,簡直是癡心妄想。
謝安倒是解釋了一句,“劉郁離的意思是先做好安排,等到秦國叛亂四起之時,再圖謀此事。”
一子落錯,謝道韫失去了制衡白子的機會,低頭俯視棋局,手中黑子始終無法落下,無論落在何處都無法吃掉打入中央的敵軍白子。
“真有這麼一日,此棋極妙。”
頓了頓,說道:“她倒是什麼都敢說。”
謝安落下一枚白子,“年輕人最怕的是連想都不敢想。”
謝道韫思考再三,始終無法逆轉敗局,最終棄子認輸。
“她想得也太早了。”
一針見血指出了劉郁離此舉的不妥,心中納悶以劉郁離的性格,此事應該等到秦晉開戰之後,晉國勝了再提,方是最佳時機。
現如今八字還沒一撇,早早提出,豈不是顯得有些輕狂。
謝道韫不知道的是曆史上淝水之戰後,苻堅被困長安時,謝安命謝玄出兵北伐,便是想要救援苻堅,卻因時間太晚,而當時局勢太過混亂,失敗了。
劉郁離早早提出,一來是想讓謝安提前布局,安排好人手,等時機一到,立即動手。希望能就此改變之後百餘年混戰不休,民不聊生的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