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兩點多時,抵達下一站格爾木。海拔繼續攀升,即将躍入三千,食物包裝袋開始變鼓,一直到上午十一點,下一站是安多,窗外已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雪山和平原。
列車經過可可西裡,經過長達一千米的隧道,經過長江。多片湖泊結冰,失去了夏日裡瑩潤綠意的美麗,但像是一塊巨大的鏡面,反射着陽光,也是另一種美感,遼闊無邊,山土皆有情。
窗外是風景,窗内響起歡呼陣陣,失去了密集的摩天大樓,目光不經阻隔,靈魂便飄飄欲仙。
“已經三千多了,快到四千了,”明願盯着手機上的海拔顯示:“我還沒太有感覺,就是有點頭疼,算不算是天賦異禀?”
秦靜風道:“頭暈嗎?”
明願道:“還沒有诶。”
秦靜風道:“再觀察一下。”
明願做了個秀肌肉的動作:“我肯定沒事,我壯得像頭牛!”
上一秒還在說大話的明願,下一秒就直接躺倒。胸悶與頭暈一起找上門,将她擊倒,眼冒金星,高原反應來得比想象中還要強烈,她嘴唇都有些發紫,一副即将西去的樣子。
這個時候她還在想冷笑話,去西藏也是西去了。
秦靜風肉眼可見的擔心,坐在她床邊,握着她的手,不停問她感覺如何,甚至勸她實在受不了就放棄,不要硬撐。
明願何其年輕,是絕對受不了失敗的脾氣,爬起來掏出筆記本,看着窗外飛速後略的莽莽群山,寫下詩句:“玉龍飛舞雲纏繞,萬仞冰川直聳天。”
然後耗盡了力量,趴在秦靜風身上吸取人類精氣:“你一點事都沒有嗎?為什麼?有什麼經驗可以教教我嗎?”
“我的經驗就是不要嘴硬,你真的還好嗎?”秦靜風皺着眉,低頭給她拿藥間,看到筆記本上的詩句,提醒道:“這裡是西藏,不是雲南。”
明願半死不活:“有區别嗎?”
秦靜風道:“那還是還挺大的,區别在于,一個是西藏,一個是雲南。”
“哦,這裡是雲南嗎?”
秦靜風幫她吸上氧氣,喂了藥,眼看着一棵焉了吧唧的小蔥又直挺起來。
“這裡是西藏。”明願雙眼炯炯有神:“我要來看布達拉宮,誰都别想阻止我!”
秦靜風道:“沒你阻止你,公主。”
明願把臉湊到她跟前:“你怎麼知道我叫公主。”
一隻手按她臉上。
“快休息吧。”
中午十二點,列車抵達那曲,打火機已經開始點不着。下一站就是終點站,還有好幾個小時要等,但車廂内的人都開始收拾行李,叽叽喳喳的湊一起聊天。秦靜風看了眼海拔高度,很是不放心地摸了下明願額頭:“你确定你能堅持?”
明願道:“死不了的,我是戀家的人,要死也是回家再死。”
“你啊,”秦靜風把手蓋在自己頭上,見她吃完藥後狀态好了很多,也沒有強行逼她放棄,隻是無奈道:“有任何不舒服就告訴我。”
下午四點,火車來到了終點站,拉薩。
明願的精神極為亢奮,沖出車廂,沖出火車站,而後陷入了迷茫,拿出手機導航,沖向民宿,隻不過剛沖了一半,便被秦靜風攔住:“你選的那家民宿沒有供氧,我們換一家。”
本來她對這個需求沒有很在意,是因為覺得兩人都不會有什麼事,但看到明願真實的産生了高原反應,有了擔心,就不能置之不理。
兩人換了一家離布達拉宮距離近的,有彌散式供氧的酒店,店鋪依然保留了本地特色,也算是順了明願的心意。
把行李箱放進酒店,明願拉着秦靜風要去吃社交平台上有名的牛肉火鍋,吃完一頓飯,熱辣辣的出了身汗,她還以為自己已經沒反應了,可吃完出去消食,剛走了沒多久,不适感又湧上來,隻好先回酒店休息。
簡單擦拭了身體,明願倒在床上。秦靜風坐在床頭,拿着手機:“明天定了跟團的納木措兩日遊,我再問一次,你确定能去嗎?”
學姐嚴肅起來的時候,那真是恐怖,堪比教導主任發話。明願抖了抖,按住像是沉了塊石頭般又重又悶的胸腔,還是沒逞強,搖搖頭,氣若遊絲:“不去了吧。”
秦靜風取消了訂單,俯身從上方看着她:“明願,還好嗎?”
明願還在為失去的納木措美景可惜,不斷歎氣道:“怎麼會這樣呢?我平時很健康啊,我朋友跟我差不多,之前去九寨溝那邊都沒事,為什麼我就...”
秦靜風扶住她肩膀:“明願?”
“我們明天去拍照吧,穿藏袍那種,我肯定沒關系的,”明願順着她的力道躺平一些,眼角有血絲:“好嘛?”
見她一副怎麼都想玩的樣子,秦靜風沉默片刻,點頭:“試一試。”
為了明天拍照時有個很好的臉部狀态,明願很早就試圖入睡,但一點都睡不着,心髒咚咚跳,劇烈的她以為自己第一天裝這個器官,頭暈也是天旋地轉,一閉上眼,就是五顔六色炸開,周公被吓得一蹦三尺遠,根本就不來光顧。
這樣下去可不行,明願去吸了氧,照鏡子時,發覺自己眼皮都腫了圈。
她用力揉,揉不下去,失眠到淩晨兩點後,悲傷地抱住自己,抱怨道:“我讨厭拉薩,嗚嗚。”
她在這發瘋,秦靜風也沒睡,一直陪在她身邊,聽她胡言亂語,還去買了水果和飲料,免得她口幹舌燥。
然而即使如此,一夜過後,明願嘴裡還是起了泡,并在清晨變成了傷口,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疼。
秦靜風也沒好到哪去,不久前嘗試自.殺未遂,這兩天為了工作傷神,還坐了那麼久的火車,幾乎很長一段時間,她晚上都沒休息好。現在又硬熬一夜,頭發都淩亂些,眼下浮起青色。那時時刻刻都精緻的人,也多了幾絲淩亂美。
兩人第一次結伴的長途旅行,冰雪覆蓋的冬季拉薩,帶給她們的第一份共同禮物,是徹夜難眠。
要說不難受,那是肯定不可能的,她本來已對拉薩絕望,可在第一縷日光落上雪山時,她看見美景,對生活的信心又卷土重來。
明願康複的速度總是比受傷還要快。
她們約好了化妝師,一大早趕過去,為她們化妝和搭配衣服的是一個大娘,四五十歲,人健談又溫柔,很聽意見,給她們找了一大本畫冊做參考,看見她倆在那低聲交談,還問:“你們是情侶還是閨蜜啊。”
“噗哈哈,”明願笑出聲來:“你看我們像情侶嗎大娘?”
大娘道:“那不是就問一下嘛。”
明願道:“哈哈哈哈哈,我們是啊,談了九年呢,不止,我們還是親姐...”
她随口就瞎扯,餘光瞥見秦靜風,那女人好像沒怎麼笑。
明願有點擔心将人冒犯,及時改口:“其實沒啦,我們是朋友,看着關系很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