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間,座下使者同華臻攀談,一饅臉油膩之人舉杯敬衛王。
華臻凝他一眼,這是楚國的使者。
他身旁坐着的目光灼灼之人,正是許久不見的老熟人——莫将軍。
她溫和展顔,眼神盯着莫赤,回以一杯,莫赤受寵若驚,急斟滿酒杯,同華臻遙遙相碰,一飲而盡。
楚使者吃了癟,心下不滿,可卻不敢同華臻發洩,隻得低聲對莫赤:“莫将軍是否太不懂尊卑?”
莫赤哪裡懂得這些,隻知道他與華臻雖隻短短相處幾日,可卻窺見她細膩赤誠之面,衛國得如此明君,天下少了多少流離百姓?他喝上幾壇又何妨?
于是回他:“大人再敬一杯就是了,衛王不是那樣高傲的人。”
楚使者瞪他一眼。
還需要他說麼?他如此圓滑精明,用得着他來教他做事?若不是楚王非要莫赤跟來,他萬萬是不想與這隻會舞刀弄槍的大老粗坐在一處的。
繼而起身,端杯恭敬離席,挪了步子到華臻案前。
看樣子是有大事要說,席間衆人心思各異,皆斂了神色,靜靜将目光移到楚使者跟前。
華臻問:“本王并非拘禮之人,使者坐着便好,何故到我跟前來說?”
“自有要事欲言,正好今日各國使臣皆在,也好做個見證。”楚使者滿臉詭笑,“不知王上是否記得約莫半年前的一樁事?”
期晚心一緊。
正要出口将他堵回去,陡然聽華臻開口:“使者講罷。”
楚使者卻大有賣關子的意思,指着座上的莫赤道:“這位莫将軍也是王上的舊識了吧?”
莫赤根本不知楚使者要言什麼,隻是楚王有命,他跟着來就是了,也并未問過楚王要同衛王商議什麼要事,此番被一點,驚從座上起,給華臻行了一禮。
“不錯。”華臻淡然,“從前楚王與我阿姊有婚約,來衛國接親的,正是這位莫将軍,阿姊曾有意帶我陪嫁,因此我也識得莫将軍。”
“既然王上這麼說,那便是承認有這樁事了?”楚使者松口氣,就怕華臻不認,他還緊張了些許,卻不想什麼豪傑傳言,親眼看了也盡是些虛的。
現下便好辦了。
華臻面上不悅,“楚王欲娶華霜為後,此事白紙黑字記在兩國來往信件上,我如何抵賴?我這個阿姊雖罪孽深重,現禁于高華台中,可若楚王仍想結好,這個順水人情,我便趁着今日這個好日子賣給楚王。”
酒杯被置于桌案之上,華臻指尖繞着杯底打轉,整個人攏于陰翳之下。
褚瀾自一開始便匿于角落,他是同褚轍一同來的,褚轍此時不知在想什麼,酒杯置于唇邊,諷笑幾聲,賞賜般地同褚瀾說話:“你的野心從來不小,氣運也好,苦心要攀附的人竟是這樣的女子,可惜你太過平庸,瞧瞧,瞧瞧。”
若不是怕擾了殿中死沉的寂靜,他簡直要笑出聲來:“她做了王,人們便眼巴巴湊上去了,你哪裡争得過楚王。不過,楚王那樣老了,怕是沒幾年活頭,竟還垂涎嬌嫩少女——哈哈哈哈,還不如跟了你這個廢物。”
褚瀾神色無異,置于膝上的雙拳早已攥緊,骨節發白,似要崩裂開來。
果真如褚轍若想,楚使者悠然開口。
“非也,吾家王上要求娶的并非大王姬,而是——王上您。”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縱然衆人心中早已隐隐猜測,卻還是不敢想楚國竟如此膽大,居然在人衛王繼位當日說出這荒謬之言來,豈非笃定了華臻現今根基不穩,無法傾力相對麼?
席間人們放下筷子,瞪眼看起好戲來。
褚轍更是憋笑憋得面紅耳赤,前仰後翻,引得鄰座之人頻頻看來。
趙茗也在其中,直想拔刀将褚轍的嘴給撕爛。她不免隐憂,去觀華臻神色,但見她仍面無波瀾,于是思索着如何能說幾句替她解圍。
楚使者十分滿意這等局面,無視莫赤在一旁的警告,又開口道:“王上莫不是忘了,當初大王姬因自身不端無法嫁予吾王,您的弟弟便換了彼時還為三王姬的您作為新婦麼?當初您可是十分樂意跟上了莫将軍的車馬,想必對這樁婚事極為滿意。”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如今您已為衛國國君,想必不會小女子做派,閉口不認此事吧?”
華臻唇角微扯,看不出是笑還是諷。若是熟悉她的人定會知曉,這是她動了殺心。
“小女子做派?”
秀眉攏起,虛心好問:“使者何不告知我,如何是小女子做派?”
她知道她做了這開天辟地第一遭女國君,便要承受些許目光,的确應當殺雞儆猴,以絕悠悠之口。這人自己撞上來,便不要怪她心狠手辣、不仁不義。
暗處卻猛地有人出言。
語氣淡淡。
“使者不愧為楚國善辯者,将楚王老臉不要之舉說得如此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