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又清瘦了些,那時少使總将吃食留給他們幾個,是以雖過得不好,小王姬的臉上總是肉乎乎的。
現在日子總歸好過了吧,為什麼更瘦了,沒有好好吃飯嗎?
剛做官的那幾年,适逢旬休大假,他曾偷偷回衛國看過她幾回不敢讓她知曉,他怕忘了她的模樣,每見一次便深刻一分。
在陳國的日子如履薄冰,若不是想着他的王姬與苻笠,他不知該如何堅持下來。華臻總以為是因她手中捏着苻笠他才會對她盡心盡忠。
可是王姬,我天生就不會背叛你啊。
公孫遊苦笑半晌,終于笑不出來,輕輕開口:“王姬,不要丢下——”
他頓了頓,“不要丢下她。”
他心中說的是——“不要丢下我。”
華臻走到他身前,似是歎息:“為何總是如此?”
分明說過她不喜身邊人瞞她騙她,為何總是自作聰明一意孤行?
“我真的錯了,”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聲線有一絲顫抖,“我以為你會誇我做得好。”
并不是背叛,不是——
他怎會背叛。
他真的不敢了,他明白華臻要的是什麼了,一條聽話的狗嗎?
好吧。
“若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我就殺了我自己,好嗎?”公孫遊聽見自己乞求的聲音。
在這個世上他有兩樣東西不能失去,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她。
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片刻後,華臻展眉,“去看看她。”
·
趙茗一頭霧水摟着哭天搶地的苻笠。
她是來找華臻的,她方才知曉了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正是六神無主,闖進公孫府後又一把被苻笠撞進懷中,看苻笠哭成這樣,她不禁想到自己的身世,悲從中來,索性抱着苻笠一同哭了起來。
苻笠抽泣着直起身子,問趙茗:“太女、你、你……哭什麼?”
這一動,正巧有張薄紙從趙茗懷中掉下,正是那日戲月閣說書人發給她的落梅夫人記。
正中便是落梅夫人的畫像。
苻笠蹲下身撿起薄紙,忽地停了動作,“太女,這是?”
趙茗抹去臉上淚漬,自嘲笑道:“我祖母——不、現在應該不是了。”
趙茗收起畫像,正要出聲問苻笠是因何流淚,突聽苻笠喃喃:“我認得她。”
趙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整個人釘在原地,咽了口唾沫才道:“你說,你認得她?可當年她還在陳國時,你應當還未出世。難不成,是那一年——”
“是在我還小的時候遇見的,哥哥也知道,”苻笠凝着那張薄紙上落梅夫人的額角,“這位夫人額上的梅花印記舉世無雙,我記得極清楚。”
背後響起喑啞的男聲,接過苻笠的話。
“當年我們家中出了事,隻有我與苻笠兩人僥幸活了下來,在陳國親信極少,因而隻得四處流浪,”他又想起那段時日,仿佛寒風霜雪就在眼前,刹那間冰冷刺骨,“直到那日,落梅夫人在破廟中找到了我們。”
他記得清楚,落梅夫人看向他們的眼神,不是厭惡,而是憎恨。可即便如此,她看了看極小的、瑟縮着的女娃,随後還是朝他扔了一個錢袋。那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子。
“是她告訴我,往哪個方向走便是哪個國。”公孫遊朝身後的華臻望了一眼,“後來我沿着東方去了,那是衛國。”
趙茗擡起手背,狠狠咬了上去。
“太女為何問這個?”公孫遊問她,“說起來,當年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太女是她的孫女,有何需要之處盡管提。”
趙茗緩緩蹲下身。
喉間艱澀得說不出話。
她望向不遠處的華臻,伸出那隻被自己咬得血紅的手,“阿臻,你過來。”
華臻踱步過去,手心被趙茗攥住,她倏地哭了出聲。
三人就這樣靜靜看着她抽泣,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待趙茗哭得聲響漸息,公孫遊道:“太女哭累了,可進房中歇息。”
趙茗隻是默然起身,跌跌撞撞走向苻笠,握着她手往自己臉上扇去,“你打我吧,小苻笠。”
苻笠慌張搖頭,“究竟怎麼了?”
她還未弄清王姬和哥哥之間生了什麼嫌隙,太女又是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