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斂深吸一口氣,擡起手腕,叩了叩面前的木門。
他會在家嗎?
站在昨天才來過的小院前,少年蓦地生出了些遲疑。
剛才跟承宣哥告别完之後,他沒怎麼猶豫地就拿上了東西跑了出來。
他來的急,隻顧着帶上一把新傘,和一個自己剛跟承宣哥說好的“好消息”,就匆忙來了這裡。
裡面沒有絲毫動靜。
或許隻是沒聽到,但外面的少年,卻已經默默放下了自己擡起的手。
一把長柄黑傘抵在石闆砌成的樓梯上,被執傘的主人,有些走神似得輕敲着。
……
一個小時前的家裡。
“是你新交的朋友嗎?”姜承宣聽到少年明顯出乎意料的要求,挑了挑眉,問。
夏斂點點頭,試圖在姜承宣面前,為“他”多博一些好感:
“他也是我們這的……雖然他看着不怎麼喜歡說話,但其實很能幹的,而且他也很熟悉這附近的地方……”
“小斂除了我之外,竟然有别的朋友了。”
夏斂嘟嘟囔囔話的說了一堆話,但姜承宣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句。
身旁的青年輕蹙着眉,突然歎息般地說。
“……你聽到我說的了嗎?”夏斂戳了戳身邊的人,“最後我也想多給他一點“工資”,要是能用你的名義發給他,就更好了。”
明明自己還沒說要同意,少年卻已經連工資怎麼發都想好了,姜承宣略有無奈,隻能又輕歎了口氣。
“知道了知道了,你讓他跟你一起來就是了。”
……
方才還眉眼輕彎,在姜承宣面前,掩藏不住的一副高興樣子的少年,現在卻莫名猶豫了起來。
萬一他不在怎麼辦?
萬一除了他,他其他的“家人”也在怎麼辦?
要是弄壞了他的傘他很生氣,自己自作主張給他接下的“工作”,也讓他很不喜……
少年略有失神的瞳孔,定格在了面前嚴絲合縫的厚重木門上。
這幾天,突如其來的情緒,最近總會莫名其妙的地占領他的大腦,他偶爾也會覺得自己很矛盾。
……但那份真心想讓,這個叫晏聽燈的人擺脫困境的想法,總不會有錯,他想着。
那份從心底裡升起的,興奮與高興,大概也不會有錯……
……
這間小院建在了山腳,一個房屋前面略有坡度的地方。
周圍的林蔭繁盛,不遠處的田地間,裡面種着的,挂着白條的松柏,在輕輕搖晃。
小小的墳包隆起,蟬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明明周圍根本沒人,連人聲都鮮有,但夏斂還是無意識地看向了,一旁的小山溝。
那隻是個是很矮的小斷崖,但裡面似乎堆積了過多的黑暗,一眼望過去,少年隻感覺一股莫名的錯亂與暈眩。
仿佛裡面有很多眼睛在看着自己。
總感覺不太舒服,他想。
……但,或許,有時少年心中悄悄升起的,那份猶豫與遲疑,才是他内心最真實情緒的反應。
不過現在的少年并不會往深處想,敏感的潛意識也遏制住了,他刨根問底的想法。
白皙的手掌最終還是抛去了方才的遊移不定,加重了幾分力氣,重新叩了兩下門。
沒有動靜。
他或許不在家。
夏斂輕輕蹙眉。
但似乎有誰在心裡,無知無覺地松了口氣。
發熱的頭腦似乎稍有降溫,少年原本叩門的手再次放下。
少年不自覺地抿了抿唇。
但在少年即将轉身的前一瞬,門開了。
夏斂站在稍下一層的台階,一聽到動靜,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吓,總之少年的眼眸顫了顫,心髒似乎又提了起來。
老舊沉重的木門吱呀,開門的人無聲無息,但顯然就是他心裡“期盼”的那個。
是他來了。
方才一切的猶豫恍惚,仿佛從來都未存在過,夏斂心裡充斥着莫名的驚喜和快樂,讓少年不自覺地,就想擡頭去看看他的臉龐和眼睛。
長長的黑色眼睫蓦地輕顫,視線相觸的那一刻,少年突然愣怔着,有些說不出來話。
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夏斂的眼神輕微晃動着掙紮,可下一秒,就可憐地,被黏在了來人深沉不見底的眼睛裡。
明明是跟昨天如出一轍的相貌,過分蒼白的皮膚,陰郁漆黑的眼眸,甚至耳朵旁的傷口都一模一樣。
但……今天夏斂一看到他,心裡似乎有某種情感,突然強烈地讓人難以忍受了。
握着那把黑傘的左手小指,蓦地腫脹得有些疼痛。
像是突然有一根細細的絲線,緊緊地勒在了他,柔軟的小指上……
心髒又開始無序跳動,“咚咚咚”,少年胸腔裡,像是裝了一個,不停充氣的紅色氣球。
說不出的情緒難以抑制,似乎下一秒就要連帶着面前的人,一起“嘭”的一聲,被炸暈在相觸的視線中。
這一刹那,他忘記了,自己方才根本沒有聽到什麼,從院裡傳來的腳步聲。
忘記了這裡格外/陰冷的氣溫。
忘記了從一旁的陰暗之地中,隐隐約約投來的視線……
晏聽燈身旁那股森然的冷意,今日似乎更明顯了。
他似乎高了一點……
細碎的額發似乎又短了一點,隻能堪堪遮住眼睛。
那股冷淡又恐怖殘忍的天性,似乎從他微微泛着幽綠的眼睛裡,透露出了幾分。
這個角落本就陰蔽,他一出來,這整個院子,似乎都暗了起來。
你看不見,卻仿佛真的有淡淡的黑氣,在他身邊纏繞。
大概任誰見了,都隻會連叫聲都哽在喉嚨裡發不出,被恐懼的本性壓倒,顫抖地軟倒在地上。
但夏斂莫名隻覺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連本來白皙的臉頰,都透着股輕柔的粉色。
晶瑩的眸子微微顫動,夏斂注意到了,那人微微蹙眉,似乎對自己長久的未言語,而感到有些疑惑。
但又或許,是因為面前的人,對自己刻意表露出來的攻擊性,反應的不如他所料……
“你剪……頭發了?”
要說的話有很多,夏斂看着他,卻隻喃喃出了這樣一句。
“清清爽爽的,好看多了。”少年沖他彎彎眼睛,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紅暈。
“……”過分意外的反應,讓祂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不過是祂随手捏出來的身體,晏聽燈現在這副身上的很多地方,都是他習慣性的創造的。
“契約”需要依靠另一方的身體,不過這并不能限制得了祂。
逐漸腐爛的外表被祂抛棄,現在,屬于本體的氣息無法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