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東邊樹林邊緣。
于浸淩施術的手都在發抖,她猛地後退幾步,一個踉跄,握住了自己不住顫抖的手腕。
她深呼吸幾下,感受着體内法力逐漸恢複流暢的運轉,就又要擡手施術。
“行了!”方滢一阻止她,“把結界續上半刻就足夠了,趕緊過來扶着師母,我們撤退要緊!”
于浸淩一愣,有些着急:“可仙境裡還有一半的人沒到北海,結界撐半刻也不夠啊!”
方滢一:“事分輕重緩急!師母是門主,之後仙門的一切還指望着師母主持,危急關頭,别人如何能比師母重要!”
“那些閑雜仆役也就罷了,可這兒的人呢?”于浸淩慌亂地把周圍掃了一圈,“這兒的人都是我們半個同門,他們還守在這兒加固結界,我們就這麼走了?還有張師兄,他們也還在——”
方滢一打斷道:“師母本就有舊傷,不宜動用法力,要不是因為執意來此,又怎會重傷昏迷!師母已經仁至義盡,我們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留着力氣,護送師母去北海!”
于浸淩:“可……”
“師母絕不能有事!”方滢一語速飛快,“你想想唐額——如果師母出事,唐額會放過師母、會放過我們嗎?而且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着師母折在這兒嗎?”
若說于浸淩原本還有别的顧慮,此刻聽到方滢一的最後半句話,卻直接咬牙定了主意:“好,那我們先走——”
“當心!”方滢一瞳孔驟縮,顧不上自己手裡還托着何之惕,就要撲身上前。
于浸淩聽到警告,匆匆回頭,卻根本無法在這一瞬間聚出足以抗衡禁術的法力。
她隻能眼睜睜看着黑氣直沖面門,心中湧起一股恐懼與絕望。
就在這時,一個白色身影不知從哪兒冒出來,揮袖之間,将襲來的黑氣打得四下潰散。
于浸淩一個晃神,看清了為她擋下禁術的人——
臨風操控着火雲慢慢落地,直到穩穩站上地面,才撤去禦空術,回頭看了她一眼。
一時間,明明危險暫時退去,然而周遭空氣卻仿佛凝固了。
愣住的不止于浸淩,連方才還急着要跑的方滢一,此刻也一臉空白,如一尊雕塑一樣靜止在了原地。
“臨……臨風?!”
于浸淩睜大眼,目光在臨風的臉和手之間來回切換。
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在極度的震驚中,甚至被吓得退了半步。
臨風隻掃了她一眼,目光就忽略旁人,直直地落在暈厥的何之惕身上。
“你——你!”于浸淩終于發現某個事情明顯得根本不能自欺欺人,“你個瘋子……你竟然、你竟然——你膽敢偷習法術?你不要命了嗎!?”
“我要不要命不知道,但我剛才救了你的命。”臨風沒再理她,而是看向她身後,面如菜色的方滢一,“讓人把這個水結界給撤了,所有人立即離開東林,去北海轉移。”
于浸淩:“你這個瘋……你、我……我問你話你沒聽見嗎?你怎麼會法術?現在又在說什麼瘋……又在說什麼胡話?!”
臨風依舊隻對着方滢一說:“我的法術和水術相克,這些人留在這兒沒什麼用,隻會互相妨礙。我知道你有辦法号令這些人,用何之惕的名義也好,什麼别的方法也好,趕緊帶着這些人離開,這個結界可撐不了半刻。”
話音剛落,數百米之外就傳來一聲驚呼,一個十幾人的缺口被擊破了。
“好大的口氣。”方滢一咬着牙說,“你不會還要說,讓我們全部都撤走,留你一人守在這兒吧?就憑你?你算什麼。即便你天賦異禀,也做不到以一人抵全門吧?”
臨風手裡化出一把黑氣凝成的刀,刀面隐隐流動着灰黑色的暗紋。
她左手包住刀刃,右手持刀柄,輕輕一滑——
血珠争先恐後地順着掌紋淌下,卻沒有如願落在地上,而是一粒粒地化為黑霧,繞過臨風身側,飄像了身後的樹林間。
“你……”于浸淩面色“唰”得一白,控制不住地連連倒退,嘴裡想罵也罵不出聲了,顫抖着指着臨風,聲音劈了叉,“你……竟然還敢修邪術?!”
方滢一緊緊地盯着她手中的黑氣,手指下意識收緊,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扶着何之惕時,又慌忙松手——
然而在她懷裡,何之惕卻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睜開了眼。
“咳、咳咳……”
何之惕渾身脫力地趟在方滢一臂彎裡,兩眼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臨風。
剛才還對着邪術面不改色的臨風,在聽到這陣咳嗽聲,仿佛突然被人點了穴,她手裡還捏着那把禁術制成的黑刀,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對上了何之惕的眼神。
“啊,師母!”
于浸淩聽到聲音,忙撲過去查看。
何之惕又咳了兩聲,鮮血如紅梅一樣灑落在衣領上,神情卻出奇得平淡。
“……你并不驚訝嗎?”
臨風喃喃地問。
何之惕累極了,根本說不出話,隻是擡起兩根手指,指了一下臨風。
方滢一和何之惕交換了一個眼神,神色複雜地擡頭:“師母的意思是……讓你快走。讓你快去北海。”
“你們帶她走吧。”臨風避開何之惕灼灼的目光,對方滢一說,“照我剛才說的,把那些撐着結界的人也都叫走。我不太清楚我能撐多久,你們動作快點的話,撐到你們進‘北海’,應該沒有問題。”
方滢一沉默下去。
然而對于這個“百利而無一害”的選擇,隻需要片刻,她就做好了決定。
她指尖凝出一道藍光,如同煙花一般竄入高空,然後四散開來,落到樹林前的幾波人群裡。
方滢一用眼神示意臨風:傳了。
臨風會意,輕輕颔首。
眼看一切都順利地商量好,東林前的人也有了安全的去處,何之惕卻不知為何突然劇烈掙紮了起來。
這個方才還暈得不省人事,連擡擡手指、說一句話都沒有力氣的人,不知從哪兒硬生生地擠出了這麼多的精氣和力量,她不顧方滢一的阻攔,拼盡全力地往臨風的方向掙,卻因為站不起來,而重重摔在了地上。
哪怕摔了跟頭,她也不肯罷休,拖着殘軀往臨風的方向爬,一片大片大片地往外咳血,一邊沙啞着嗓子說:“臨……你給我走——咳咳咳!”
于浸淩被何之惕咳血的場景吓得哭喊出聲,當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師母、師母!”
臨風回頭看了一眼樹林那邊的情況:“還不快走!”
“于浸淩!”方滢一厲聲呵斥,“站起來,把師母扶到我背上!”
“我……好。”于浸淩手忙腳亂地幫忙扶何之惕。
何之惕臉上流露出哀傷到極緻的神情,聲音啞到聽不清:“林……咳咳……你回——”
方滢一急促地喘着氣,閉上眼睛,“嘭”得一記手刀,幹脆利落地劈向了何之惕後頸。
“師、師姐?!”于浸淩眼淚還挂在臉上,被方滢一的動作驚得雙目圓睜。
“快!”方滢一把何之惕拽到自己背上,“我都是為了讓師母活下去!”
“好、好……”于浸淩趕緊跟在方滢一身側,護着她們往北海的方向移動,“可是臨風——”
于浸淩匆匆回頭,看到結界撤去的一瞬間,整座樹林突然燎起一線火星,随後在眨眼之間,所有樹木就被吞入火海當中,燃成了通天大火!
臨風——
臨風呢?
于浸淩分神尋找,終于在森林上方找到了一個孤零零的白影。
臨風懸在半空,踩着一朵有些灰白的小火雲,瞬間破爛的白袍被大火的煙塵浸染,幾乎快看不出原本的顔色,在獵獵狂風中不斷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