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對了,我差點忘了!”峨眉一拍腦袋,從袖子裡掏出一個法器,她将其打開,裡面飄出一個體型略有些巨大的光團,“谷瑞前輩就是料事如神!她猜到你不答應,特地錄了話,你不答應的話,就讓我帶給你。”
明熹沉默地接過那團傳訊青光,靜靜地端詳了片刻,然後神色複雜地解開了它。
“……快啊,你給說兩句,不聽到你親口說,那犟種孩子怕不會答應。”
光團裡傳來谷瑞的聲音。
但聲音有些遠,大概是因為捏出來的那團法術光團,并不在谷瑞的嘴邊。
“咳,咳,”聲音驟然清晰了起來,這是方能在清嗓子,隐約還聽到一聲吞咽茶水的聲音,“那個,明熹啊,我說——你快點帶着林之溶的那孩子回來吧。人家受着傷呢,你帶着人在外面亂竄像什麼話?你那醫術能看嗎?别把人家的傷給耽誤了。”
“可是巫門呢?”明熹喃喃道。
“……是的,你趕緊把人帶回來,不要擔心會牽連巫門。”
光團是事先就做好的,分明不能與聽者對話,但簡零的聲音卻仿佛聽到了明熹的顧慮,回答了明熹的疑問。
明熹:“怎麼可能不會?”
簡零的聲音接着從光團裡傳出來。
“你傳信的時候,也傳回了仙境的定位,現在四門都已經派了人去看過了,我們已經對情況有所了解。作亂者雖用了禁術,且修為不明,但絕對沒有到巫門不可抵擋的地步。”
明熹:“那不就是說,巫門仍然可能因此落入危險?”
簡零:“不得不說,仙門這些年實在疏于管教門生。我再說句實話,就連那些老一輩的仙,修為也實在拿不出手。”
明熹:“……”
簡零:“印象裡,那位何二門主年輕時倒是修為尚可,但當年落了舊疾,如今也用不得法力了。所以仙門遭此大劫,我們雖為其感到遺憾,但也并沒有太感到意外。”
“那可是合門遭難,”明熹說,“仙門再是不濟,可全門近乎覆滅這種程度,也不能輕視。再者,巫門不也有大量法力低微的門生嗎?”
明熹這段話太長了,所以沒等到她說完,光團裡就再次發出了聲音。
簡零:“……反觀巫門,雖然無法力者、法力低微者衆多,但能者亦有不少,絕不會如同仙門一樣毫無還手之力。最重要的是,仙門被襲,對方是占了‘出其不意’這一優勢,可如今四門共同警戒,互通音訊,都有所準備,不會再給敵人可乘之機。”
“就是說。”方能又附和了一聲,“所以你快點回來。再說了,要是那夥人真來打巫門,你不在,門裡就少了一個能打的。趕緊回來吧!真打起來,你也好在門裡幫忙。”
明熹:“……”
方能:“行了,夠了吧?哎,谷瑞也真是,非要我說……我說完了。”
光團裡的話音到這兒就暫時結束了。
明熹一隻手還攬着臨風,一隻手托着傳訊光團。
起初光團還有巴掌那麼大,落在明熹掌心,光暈還會從手指間漏出,把她的手照得暖融融的。
現在話已說了大半,光團也縮水了,變成小小一個,兩指就能捏住。
但明熹還是一動不動地由它落在掌心,等着聽後面還有什麼話。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方能、簡零和谷瑞的說話聲,因為離得遠,顯得模糊不清。
緊接着,是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大概是施術者走了幾步,遠離了人聲。
“小熹,聽到了沒?趕緊回來。”
是谷瑞的聲音。
她大概是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分明有些刻意壓着聲音,但落在光團之外,在明熹聽來,卻清晰無比。
“你這孩子啊……我不看都知道,這些日子,你肯定用那笨方法,給那妹一個勁兒輸修為吧?小時候你就不肯好好學醫術,如今碰到這種事情,準就沒轍了吧?那笨方法,又耗你自己,又治不了别人,頂多穩着人家狀态,不讓惡化。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你仗着修為充沛可勁兒地輸,但你還能輸幾天?”
谷瑞熟悉的念叨聲一出來,明熹就鼻尖一酸。
但她抱着臨風,背對着床外,沒叫峨眉看出來。
谷瑞說的沒錯。
她的确一直在往外輸法力,且為了避免法力庫告罄,她不敢一次将所有的修為都輸給臨風,總得留一點在體内運轉再生。
然而即便如此,連着三日輸送下來,她也感覺到了力不從心,若是再這麼下去,總有徹底無力的一日。
谷瑞:“先前你被派去探情況,消息是送回來了,人卻沒回來,那會兒我就很擔心。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信,才知道你被那群人追着跑,還随身帶着傷号!天奶哦……仙門的事我聽了一耳朵,那些人是吃素的嗎?是你一個人應付得來的嗎?我老婆子,吓得手都在抖,趕緊就把你的信拿方能看咯……”
明熹胸口起伏着,把臨風抱緊了些,脖子不自覺地彎了下去,将額頭抵在了臨風的鬓角。
谷瑞:“快回來吧。我也不想說什麼巫門怎麼怎麼的,巫門這麼大,上頭厲害的人這麼多,我老婆子不擔心。但我擔心你在外頭挨打啊,你被人打了,還沒人給治。這幾天我吃不下也睡不好,我就想啊,我小熹把醫術修成那個樣子,一個人在外頭在外頭受了傷可怎麼辦呢?”
屋裡靜得落針可聞。
峨眉先前還放松地坐在屋子的另一邊,就當聽閑話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可當谷瑞開始說話後,漸漸地,峨眉也不知怎的,不自覺地就開始屏息靜氣,連小時候學的屏氣術都用上了。
因為峨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臨風的血吓出幻覺了——
她覺得自己剛才……
好像聽到了明熹的啜泣聲。
越來越小的光團裡,谷瑞的聲音還在繼續。
“還有,我看了你的信,跟你一起的那個妹,必須得快些回來安置着,越快越好。她人是暈着,可身子上的難受卻是逃不掉的,你已經耽擱了幾日了,難道還要再讓她生生受着嗎?”
峨眉看到明熹的肩背漸漸彎了下去,仔細一看,竟還細微地發着抖。
“對不起……”明熹聲音顫抖着說,“對不起。”
光團裡的話音停了,但尚未消散的光暈昭示着還剩着幾句話。
谷瑞停頓了很久很久,終于歎了口氣:“……你這孩子,是不是還沒把巫門當‘家’呢?”
明熹身軀微微一震。
谷瑞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顯得整個人都蒼老了幾分。
“人一遇到事兒——危急的事兒也好,難辦的事兒也罷,第一個想到的,不都是回家嗎?撿到落難的朋友,當然也是先帶回家。
“家裡好啊,有地方住,有東西吃,是自己熟悉、信賴的地兒,叫人安心。今天這事兒,但凡換個人,想的都是先回門裡。可你啊……
“小熹你記着,巫門就是你的‘家’。這話我從前就說過,如今我還要說。家裡有人擔心你,我、你師姐她們,還有方能、簡零那幾個,這幾日都在等你消息。家裡人也贊同你做想做的事兒,咱們一商量,都同意你把那妹帶回來。家裡人也不是廢物,不需要你可勁兒保護,我們雖是一把老骨頭,但也還在呢,有我們一日,也會護着你……”
峨眉見明熹的身體完全蜷了起來,将側臉埋在了臨風的發絲中。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兩人的身影幾乎交疊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她在抱着臨風,還是臨風也在擁着她。
“聽話,”谷瑞的聲音說着,“咱快回家。”
明熹托着光團的那隻手早就收了起來,虛虛地攏着,繞到了臨風的背後。
此時光團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終于從明熹的指間消散。
峨眉忍不住站起身,朝明熹走了兩步:
“那個,小師姨,我們回去嗎……嗯,回家嗎?”
“……好。”明熹背對着她,聲音有些發啞,“我們回去……回家。”
峨眉卸下重擔,大松一口氣,忙手忙腳亂地給門裡發回了消息,然後又掏出臨行前師姨們給她塞的幹淨鬥篷、擔架……
明熹默許她幫着給臨風裹上了鬥篷,卻拒絕了擔架,隻是一聲不吭地用雙手橫抱着那位神女。
随後,她也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并且以峨眉的眼力,也沒看出任何瞬移法術的征兆。
明熹似乎隻是動動眼皮、眨了個眼,耗費峨眉半身修為的瞬移法術就瞬間啟動了——甚至還比峨眉多帶了兩個人——再一睜眼,就回到了巫門。
……好在所謂的“小師姨”夠穩,落到巫門門口的時候,并沒有如峨眉預想中的那樣,把她摔個屁股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