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開學比其他年級早,空蕩蕩的校園裡,嘈雜的交談在行李箱輪滾動的聲響裡消匿,單念緻耳朵嗡嗡作響,被一層無形的膜堵住,什麼都聽不到。
當初宴會事情過後,單念緻回學校上了三天學,周圍都是探究的目光和質詢的聲音,就像張着大口的巨獸,要把人吞噬。所以有一堂課結束後,單念緻跑出了教室,跑到空曠的廣場上,瑩瑩雪花落下來,落在地上轉瞬化為水。
外面很冷,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按下接聽按鈕的手像是有所感知一樣,抖個不停。方深若在向他求助。
單念緻第一次逃學,卻好像逃過太多次一樣,無比熟練,腦海裡規劃好去跨江大橋最近的路線,不走正門,從操場後面的矮牆翻出去,在那條馬路外打車,用最快的速度抵達目的地。
看到了一個笑容,聽到了落水的聲音。
“單念緻?!單念緻!”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層層浪潮将單念緻包裹,他聽到了來自天外的聲音,隔着深深的大海,遙遠不可及,海的那頭,是任故文焦急的雙眼。
任故文扶單念緻坐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打開水給他灌了一點,單念緻的眼神逐漸清明。四周是被風吹動的綠葉,他的目光隻聚焦在任故文身上。
“難受嗎?”任故文擔憂的問他。
單念緻輕聲道:“是低血糖,緩一緩就好。”
“吃了早飯怎麼還會低血糖,”任故文疑惑,但對上單念緻蒼白的面龐,擔憂勝過一切。把水放椅子上,站起來道:“你在這等着,我去超市買點吃的。”
單念緻點頭。喧鬧的學生,笑臉或者喪氣臉,從他身前經過。圍牆一樣的教學樓高高聳立,單念緻坐在中央,指甲深深陷進肉裡。期待了那麼久校園,才剛剛踏入,便開始恐懼了。但他知道不能退縮,自己選擇的圍牆,總有一天會從正門走出去,而父母施加的囚籠,他逃不出去。
任故文回來時,單念緻已恢複血色,看上去無大礙,心下松了口氣,把買來的熱牛奶遞過去,又拆開一袋糖,道:“不着急,十點鐘才去教室集合呢。”
桃子味的糖,很甜。單念緻嘴裡含着一塊,又打開一個放到任故文手裡。任故文捏着塑料糖紙,叮囑道:“手機一定要藏好,有事就打電話,我這學期在外實習,清閑的很,别怕打擾我。”
兩句話翻來覆去的說了幾天,單念緻都背熟了,順着他的話接下去:“晚上有事情就發消息,你醒來會看到,對嗎?”邀獎似的看向任故文。
任故文忽地一笑,道:“學累了就休息,課間和同學們認識一下,你是轉學生,剛開始可能有點孤單,要一個人适應,但别怕,認識久了,同學們就會發現你很好,樂意跟你玩。”
單念緻道:“我都高三了,你這套對付小學生的話術可不管用。”
任故文發自内心的笑了,眉眼彎彎,問道:“你告訴我,我應該說什麼?”
“說你會想我,”單念緻說。
桃子味的香氣靠近,像他本人一樣令任故文難以抗拒,一點點攻略着那顆殘缺的心髒。清爽的早晨,樹影婆娑,落在單念緻臉上的光影是造物主相機裡最完美的鏡頭,聖潔的讓人不忍破壞。
這些天,他們如同雙胞胎兄弟一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樣的。他們吃一個鍋裡的飯菜,住同一個地方,睡同一張床,甚至連作息也都相互影響,變得相同。
一個香甜的桃子靠近一個古闆的桃子,單念緻笑着說,“但别讓我想你。”
任故文的心跳失衡一瞬,喉結滾動着,問道:“為什麼不讓你想我?”
“我要交新朋友,不能總惦記你。”單念緻說。
這樣是對的,任故文告訴自己。
“那你……”
可說出來卻是那麼難,就好像是要在兩人之間畫一道線,沒有高牆阻擋,卻誰都不能跨過,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盤,與對方相望。
“就不要想起我。”
單念緻的笑意不達眼底,站起來,拉着行李箱往宿舍樓走去。四人間的宿舍,因為是高三才轉過來,單念緻被分進高二的一個宿舍,并且隻有一個室友。
“單人間沒了。”室友見單念緻拖家帶口的進來,沖手機裡發了條語音,看上去不是很高興。
“我叫單念緻。”
“我是他的哥哥,幫忙——”
表達友善的話還沒說完,任故文就被拉出了房間,小桃子怒氣沖沖道:“你什麼時候成我哥了?”
任故文打量了一眼走廊的構造,宿舍在三樓,出入左右都有樓梯,盡頭還有專門接熱水的地方,看上去很便利。溫聲道:“隻是個自我介紹,我比你大,說是哥哥很正常,要是按真實情況說我是救命恩人或者二房東,裡面的同學不得好奇死。”
單念緻鼓着腮幫子,道:“你要加鄰居兩個字。”
室友看着去而複返的兩個人,眼皮亂跳。
“我是單念緻的鄰居哥哥,家裡大人忙,就叫我來送他上學。宿舍隻有你們兩個人,以後要互相照應,對了,我從家裡帶了點吃的,給你放桌上了,記得吃啊。”
動作生硬至極,像是半夜加急排練好的一樣,效果不佳。難為任故文一個二十二歲的大學生操起家長的派頭,一說完,單念緻趕緊拉他回來,兩人開始沉默的收拾東西,珍惜不可多得的共處時光。
新室友被屏蔽在外,以至于單念緻在教學樓碰到舍友的時候,不光沒想起他的名字,還沒認出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