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内,任故文靜靜的躺在床上,戴着輸氧管,輸液瓶裡的藥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動,流進發青的血管裡。
從天黑等到天明,再從天明守到天黑,床前這個固執的人沒合過眼,沒休息過半刻。原來住院是那麼麻煩,要跑上跑下,要開入院單,要回去拿各種證件,拿病曆本,拿就診單,要交費用……
好在坦明心意後,這些東西任故文不再刻意去藏,單念緻在櫃子裡翻騰,稍費些功夫便找到了。
過去半年,單念緻自以為是醫院的常客,對醫院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實則不然,在他昏迷的那段時間裡,有人拿錢辦事,有人替他忙上忙下,單念緻從未學過這些。
單念緻的世界,是完美童話故事,不用操勞普通人所操勞的,不用去管這些細瑣末梢的事情,甚至連他的煩惱都是為了迎合戲劇沖突而産生的——主角陷入很深的困境,但是不用焦急,很快就會有騎士來拯救,你隻需憂心騎士是否愛你就行了。
他生來就是個木偶人,被操縱,被支使,哪怕獲得了幸福,也是麻木的、空洞的、受人擺布的。
單念緻很想做一個有血有肉,活在真實世界的人。
單念緻想仔細辨别清楚,聊聊涉獵的醫學知識,心髒的構圖,鮮紅的血液,斷裂的血管……這些越發清晰的印在腦海裡,閉上眼睛也能看見。可惜他不是一名醫生,拿不了手術刀,救不了任故文。
“快醒來吧,”單念緻喚他,“明天你家裡人再打來電話,我要瞞不下去了。”
他沒做過伺候人的事,不知道昏迷的人若是發燒竟會那麼嚴重,渾身滾燙,像随時會炸裂開一樣,藥喂不進去,隻有懸挂的點滴瓶能救他的命。
“你出了汗,要我幫忙擦身體嗎?”單念緻輕聲問他。
任故文是給不了回應的。
那便當做默認了吧。
單念緻接了半盆溫水,浸入毛巾,擰幹水分後來給任故文擦臉。任故文其實也很瘦,隻不過因為比單念緻高些,骨架大些,看上去瘦得沒那麼明顯,蒼白的面龐,若不是還有微弱的呼吸帶動起伏,單念緻的眼淚真的要抑制不住了。
怎麼會那麼難,光是脫掉褲子就很難了,要怎麼給任故文翻身,要怎麼給他穿上新的衣服,要怎麼保護他那顆脆弱的心髒啊。
任故文把所有的事情都說的很輕松,以至于單念緻真正做起來的時候,發現一直以來認為的踢走一塊小石子,變成了推動一座高山。
任故文瞞着單念緻,好的不好的通通打碎了嚼進肚子裡,開學不打算回來、心髒問題、網絡輿論、還有深若的事情……
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你以為你是在為我好嗎?”單念緻質問一個昏迷的人。
“壓根不是,”單念緻撫摸他的臉頰,像觸摸一朵很溫柔的雲,“你這樣隻會讓我變成一個一無所知的傻子,任故文,你會永遠保護一個傻子嗎?”
沒有人回應他。
沒關系,心髒還在跳動。
坐在安靜的病房裡,單念緻總算知道了為什麼之前的護工大叔愛削蘋果,因為真的很無聊,無聊裡夾雜着焦慮,一顆心七上八下,坐立難安,不找點打發時間的事情去做,會非常難捱。
單念緻去樓下買了很多蘋果,慢慢削着,嘗試着如何在上面雕刻。
“等我把玫瑰刻出來,你就醒吧,”單念緻對他說,“很早以前要給你看,你不樂意,不過沒關系,那個不是我刻的。任故文你摸摸我的手,是不是感覺到了,這次不一樣,這次特别真誠。”
單念緻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新傷痕,水果刀劃的,不大,但十指連心,終歸是有些痛的。
“快點醒吧任故文,”單念緻握住他的手,臉頰貼近手掌,很輕的聲音說,“我好困啊,我要睡覺了,你如果醒了,就碰碰我,我立馬就能起來,信不信?”
單念緻把他的手臂放回去,塞進被子裡掖好,道:“不信就來試試吧,真的,你一碰我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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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希望自己生病。
哪怕是消極又悲觀的任故文,也想擁有一副健康的身體,一顆健全的心髒。命運是會捉弄人的,他随機挑選無辜的嬰孩,打下烙印,說這是我愛你的表現。可他想不到,若那嬰孩承受不了他的愛,将終生困于印記之下,終生無法自得。
醒來的時候,任故文先看到的是一束陽光,和煦的日光透過窗戶落在地面上,映得天花闆上反射出晶瑩的光芒。
任故文艱難的動了動手指,碰到一寸柔軟的皮膚。
“念緻,”任故文撫摸着單念緻的臉龐,輕聲喚他。
這麼小的聲音,壓根不足以将人叫醒,守病床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任故文希望他多睡一會。怕他醒來手腳酸麻,任故文替他捏了捏胳膊,緩慢的,輕柔的。
太瘦了,抓不到一點肉。
“你醒了嗎?”單念緻按住他的手,像抱一隻小貓咪一樣,把手掌摟進懷裡,嘴唇貼在手背上,有節奏的呼吸着。
任故文“嗯”了一聲,問道:“念緻,累不累?”
……
等了很久,沒有人回應,任故文費力的擡起頭,往這邊看去。單念緻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在和煦的春光下顯出陰影,看起來恬靜又乖巧。
睡夢中還不忘惦記着問話,任故文不免失笑,擡起手背擦了擦他的嘴角,而後放松的躺回枕頭上,望着天花闆,靜靜聆聽鐘表走動的聲音。
每隔幾陣心跳聲,他都要擡起頭瞧瞧,瞧這個陪護是多麼不盡職責,要多久才能發現病人醒了。
睡吧,睡吧。
任故文的手被壓着,先是麻木,一動便有千萬隻螞蟻爬動,而後是血液停止流動,沒了知覺,感受不到那張小臉的溫度。
日上三竿,單念緻睜開眼睛,很不舒服的動了動腦袋,趴着睡覺太累,十分考驗人的耐力和腰力。坐起來後,見任故文的手露在外面,如尋常一樣,給他放進了被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