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又安靜的地理課上,人人心中八卦好奇,文予甯翻書,認真聽課,而罪魁禍首孫志奇,支棱着下巴在桌上,就近在咫尺地看着他:“你可真是個異類啊,還告老師,你三歲嗎?我真是從幼兒園……”
文予甯忽然舉手,孫志奇連忙噤聲。
“好,新來的同學請回答。”老師指着他,讓他起來回答問題。
接下來就是班主任吳書墨的語文課。
她一進來就咣當一聲踹上了門,把文予甯點到的人全部叫到前面去,站成一排。
“孫志奇!你又想我叫你爸來學校了是不是?!”
“老師,您看看我的臉,到底誰打誰啊,”孫志奇很是冤枉,指着自己紅腫的鼻梁,“我們這麼多人打他自己,他能好好站那兒嗎?!”
“那是因為我擒賊先擒王,”文予甯道,“你要不是先鼻子出血,他們也不會停手。”
“老師,我們真就和藹地叫他過來聊聊天,誰知道這土炮一言不合就揮拳,我從來講理的人,您知道的啊,”姜鵬指着自己碎裂的嘴角,竟然還在那撒嬌,“他今天剛來,我們打他幹什麼啊?!”
“是啊,他今天剛來,無緣無故誣陷你們幹什麼啊?!”吳書墨看了看文予甯的下巴,“何況他也受傷了,你們到底怎麼回事,不用你們說,我猜都能猜得到。”
“那老師猜一猜,”孫志奇笑道,“我們為什麼打他啊?”
他歪着頭,表情好像充滿好奇和求知欲,引誘老師給他定罪,或是給他貼标簽。
所有老師都知道,孫志奇是說不得碰不得的人,這學校裡雖然幾乎沒有白給的學生,各個家裡龍騰虎躍,他們自己雞飛狗跳,但孫志奇,無疑是當中背景最強大的人,一旦說不好,可能飯碗難保。
“……”吳書墨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口。
“因為你嫉妒我,”文予甯接話道,“因為你成績倒數第一名。”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滞了幾秒,而幾秒之後,班裡爆發出極其富有内容和含蓄意味的哄笑聲。
成澄星仰着頭,驚愣地看着文予甯,這家夥從上午進教室看向台下的第一眼,就有種“一覽衆山小”的感覺,眼前說着這話,更是傲得沒邊了。
學生以學習為第一要務,文予甯雖然家境貧寒,但心氣兒是極高的。
孫志奇頓時漲紅了臉,被說成是“嫉妒心作祟”,簡直沒面子到極點,天生吊梢的狹長眼睛,眼尾現在吊得更高,眉心幾乎一齊豎立了起來,互相貼到一塊兒。
“我嫉妒你,我嫉妒你學習好?!笑話!學習好的人多了去了,我為什麼不嫉妒他!”
他噌的一下舉起手臂,指向“觀賞最佳位”,第一排第一個的成澄星。
“他才是去年的‘特優金’獲得者!你個土包子也不妨打聽打聽,我能嫉妒誰,學習再好又有什麼用,你将來還不是給我們這些人打工,就算是個高級打工仔,那也不過是打工仔!”
“好啊,孫志奇,你這話我會一個字不差地轉告給你爸!”吳書墨終于拿到了尚方寶劍,反而套出了他的話,頓時臉上有些得逞的快意,但轉頭看向文予甯,隻怕鬧得太厲害,這學生也沒法收場。
“他竟然說我嫉妒他,我特麼嫉妒他個鄉下來的……”
“我從哪兒來的都沒犯法,你打了我你就犯法!”文予甯厲聲道,“你要不服我就報警,我找你爸媽去警局,咱們再來分辨!”
他立刻從剛剛吳老師跟他的對話中,敏銳地發覺這家夥原來怕“找家長”,果然,孫志奇聽到這裡,眼眸中閃過一抹慌張,咬着嘴巴沒再吐出更難聽的話。
厲害啊!
成澄星靜心凝神地看他們幾人的表情,這姓文的一腳就踩在老孫的軟肋上。
“你還不趕快回去坐着上課,打鈴十分鐘了!”吳書墨推了推孫志奇的肩膀。
孫志奇擡腳,自顧自地往下走:“吳老師,别有事沒事總找我爸,想升職就說一聲。”
他的聲音雖不大,但吳老師好像吃了癟。
文予甯納悶,自己遭到了群毆,這麼大的事,竟然就這麼處理了,不了了之。可轉過頭,看到吳書墨難看的臉色,也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臨走,他看了一眼成澄星。
他才是去年的“特優金”獲得者!
孫志奇的話言猶在耳。
真的?
接下來的幾堂課,孫志奇沒有再看文予甯一眼,一般人挨揍特别是被一群人揍,為了不擴大影響,挨更多的揍,或者也因為難為情,往往低頭了事,不敢再提。
可這愣頭青土包子竟然大事聲張,不但告老師,還要找警察,可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終于挨到了下午的課都上完了,休息一個小時吃飯後就該上晚自習了,孫志奇一見成澄星動彈,馬上追了出去,撞歪好幾個桌子。
“等等!你怎麼跑這麼快,中午去哪兒了啊?”
“老羅來找我,外面吃了。”成澄星被他摟着肩膀,亦步亦趨,身前身後跟着他們相熟的人,分别是今天中午參與群毆文予甯的人。
成澄星仔細打量他們每個人的臉,不禁嗤笑出聲:“你們七個打一個,竟然沒占上風?”
“我們哪像他啊,真能下死手,這家夥頭剔那麼短,力氣那麼大,看着像剛出來的,勞改犯。”
“淨能扯,不都未成年麼,”成澄星道,“我看他也不大。”
“我在辦公室看到他學籍了,比咱們都大,他可是個成年人,今年十九了,”姜鵬道,“在家辍學兩年。”
“可能是勞改兩年,”曲國良捏了捏鼻梁,“我感覺我真得去拍個片子,鼻梁好像被他打塌了。”
“他就算沒勞改也肯定是個幹苦力活的,真的下手賊黑,”于旭東撸起校服,露出腹肌,“你們看!都發青了!”
“哦吼,”成澄星彎下腰摸了一把他的肚子,“你們是碰到硬茬兒了,不過何必呢,為啥打他啊?就因為你不想要同桌?”
孫志奇搖了搖頭:“老師說他是什麼特優金沖擊者,那把你往哪放啊,那不是不給你面兒嗎?然後他坐我邊上,我問他中考多少分,他說732,我說那也不是很高啊,他忽然跟我說,‘上課了,别說話’,這我就不願意了,誰能命令得了我啊,我就偏不停說話,結果他問我是不是故意影響他學習,攔他的道,我說對啊,是啊,就攔了,怎麼着吧,他說好狗不擋道……”
成澄星哈哈笑了起來,周圍人将他圍在中間,雖然中午組團揍人的時候,已經聽過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跟着成澄星也“哈哈哈哈”個沒完,反正大夥兒都十七八歲,正是愛傻笑的年紀。
“你回頭别再搞他了,下回司令再被叫到學校,你恐怕又要在床上躺半個月。”成澄星好心好意地提醒他,他們都是從幼兒園開始就在一起玩的人,互相知根知底,家人也常常走動。
“我不逗他了,這種人,忒沒勁。”
一群人湧到食堂吃飯,他們人多,經常包圓一整張桌子,别的同學都很知趣地不跟他們坐在一起,每個人去到窗口打不同的菜,大夥兒拼一起去,就都能吃兩口。
其中菜裡有鲅魚,孫志奇吃了兩口,連着刺兒一起吐了出來。
“呸呸,真不好吃,沒你那天釣的鲥魚好吃。”
“還想賭一把啊,”成澄星笑道,“輸我五千塊錢,你還敢提。”
“賭就賭,我是輸不起的人麼!”孫志奇來了興緻,撸起袖子,“下回我把我爹那進口電魚機拿出來,一按開關,能電翻一湖的魚,就不信沒有你的大。”
“那可玩賴了,說好了是釣魚比賽,誰赢了誰是釣魚佬,魚霸王。”成澄星搖頭晃腦得意道,“我那鲥魚可得有六斤多,戰江湖特産,别地方根本想買你都買……”
話音未落,前方文予甯拿着吃完的餐盤,從他眼前路過。
成澄星心裡無端一哆嗦,想起身後追來的小販:“我要報警……!”
筷子當啷一聲,掉在餐盤裡。
“怎麼地了,是犯病了嗎?”孫志奇皺眉看着他,“藥帶了嗎?”
說完去他兜裡掏,掏出一小瓶心髒用藥,一桌人都關切地看向他。
“沒,沒事。”
成澄星心裡有鬼,就有些害怕鬼敲門,下了一節晚自習,他出去匆忙上了個廁所,出來時背後肩膀猛地被人一拍,他“哇”的一聲大叫。
這一叫,肩膀上的手也跟着猛地哆嗦了一下,瞬間收了回去。
成澄星轉過頭,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文予甯。
“吓到你了嗎?”文予甯站在月光下,他還沒有瀾亭中學的統一校服,穿的是便裝,鐵灰色筆直的粗布褲子,因為個兒高的緣故,腿顯得特别長,人也很清瘦,上身白襯衫薄且透,兩邊手腕袖口處,被洗得破舊發白,頭發因為矯枉過正,剔得過分短和整齊,此刻誠懇又關切地看着他。
“沒,沒事。”成澄星道。
“你還記得我嗎?”文予甯又問。
“不記得。”成澄星看着他,大眼睛盛滿此刻的月光。
文予甯掏出了一個熟悉的錢包,遞給了他:“712塊9毛,魚賣你13塊一斤。”
那條魚的成色其實可以賣15,他自發降價成13塊,也不知道為什麼。
“噢,噢噢。”成澄星裝作才想起來的樣子,接過這厚厚一沓錢包。
他有些奇怪,之前這錢包即使塞幾千都比較薄,今天怎麼這種快要撐爆的樣子,于是打開一看,裡面各種一毛五毛一元的散票,湊成這七百來塊錢,沉甸甸的,甚至還有幾個铮亮的硬币。
“沒找到地方換成整票。”文予甯道。
“沒事。”成澄星揣到兜裡,擡腳就要走了。
“另一個賬還沒算,”文予甯低着頭,握着拳頭,有些艱難地說,“打賭的錢,也應該分我一半,魚霸王。”
成澄星愣住了,随即暴喝出聲:“憑什麼啊?!那是我打的賭,我赢的錢,魚錢我也給了啊!”
“魚錢可以給你抹了,但賭錢,特别是玩賴賭赢的錢,見面就要分一半,這是規矩……”文予甯哆哆嗦嗦繼續說着他這話。
“哪兒來的規矩?!”成澄星瞪起了眼睛,這下眼睛更大了。
“我定的規矩。”文予甯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需要錢,因為爸爸在醫院不停用錢,此刻如果這小少爺敢說一個不字,他馬上就會拎住他的後脖頸大聲嚷嚷,這魚霸王的“真實面目”。
成澄星眨巴着眼睛,領略到他的蠻橫了,殊不知這僅僅是他們相交的第一回合,第一次領略他的蠻橫和威脅。
他看到操場那邊,孫志奇和姜鵬他們正鬼吼鬼叫吵鬧說笑,他不想被當衆揭穿。
随即怒意蓬勃地咬了咬唇,憤然地掏出另外一個錢包,數都不數,狠狠丢給了他。
“少的明天補給你!”
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文予甯接過他這另外一個錢包,打開一看,裡面疊得整整齊齊,一千八百塊錢。
少爺看來不用錢,所以一張零錢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