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已經完全忘了他也是曾經的參賽者,而這樣的惋惜和遺憾的神情,剛好被站在上面的文予甯,盡收眼底。
“英雄不論出身,”吳書墨對文予甯說道,“這隻是你的起點,以後進到清北大學,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我相信你總有得冠軍的那一天。”
“嗯!”
“文予甯,你得請客啊!”有同學在一旁起哄。
“是啊清北大學生,你是提前下課了,以後飛黃騰達,可别忘了我們啊!”
“都别吵吵了,看看自己的成績,以後能不能考上一本,最不濟,能不能考上二本,心裡都掂量掂量。眼前你們平起平坐,在一個教室裡上課,以後走向不同大學,畢業後去往不同地方,不同工作崗位,你們會看到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距,最不同的生活質量,别怪老師說話不好聽,好聽的話,說了沒有用,提前認清現實,比到了社會被現實冷酷拍打要好得多,到時候,你們會明白我今天的話……”
這一次吳書墨班主任的訓話,成澄星聽得最認真,文予甯提前拿到了保送名額,以後可以不用來上課了。回過神來,他看向文予甯,才發現這個讨厭的同桌,也許很快就要消失不見,成為他在高中最深刻的記憶。
文予甯有些奇怪他這樣看着自己,因為已經很久把他當透明的了,等成澄星對上他的眼睛,又轉過了頭,看向書本。
“趙曉卉知道了,給我打了電話,恭喜我。”
“挺好。”
可能以後這樣同桌的日子也沒幾天了,所以成澄星回答了他。
“她說明年我們會在清北見面,她會通過高考,跟我彙合。”
“挺好。”成澄星像個複讀機一樣。
“她這學期模拟考試都在730左右,應該沒問題,不過你就懸了,”文予甯看向牆上張貼的月考排行榜,“除非你服從調劑,随便什麼專業,710分才有可能踩線進。”
“你可真逗,”成澄星不樂意聽了,“我又沒說我非要考清北,用你操這份心?”
“嗯,”文予甯點頭,開始收拾座位東西,“反正你也考不上。”
你大爺的!
趕緊滾!
文予甯消失了一個月左右,有時成澄星看到右邊空蕩蕩的座位,會有些恍惚,文予甯朝夕都能看到時,他心裡感到别扭和煩躁,不知道要怎麼甩脫,可看到他就這麼一個招呼都不打地消失了,又有些惆怅。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臨近期中考試還有三天時,文予甯回來了。
“你看到了嗎?”姜鵬打趣道,“清北大學生是開車來的。”
“誰啊?”
體育課上,成澄星拿着一瓶冰紅茶,在花壇邊上坐着,晃蕩着腿。
“咱們學校還有第二個清北大學生嗎?”
“啊?他來了?”成澄星從花壇邊蹦到地上,往停車場看。
文予甯把一輛出租車停到裡面去了,脖子上還挂着一個司機牌,摘掉後放到車前鏡下面,往教學樓裡走去。
等體育課結束,成澄星回到教室,看到文予甯坐在一側翻卷子的樣子,恍然如夢。
“你怎麼又來了?”
“聽說你們三天後模拟考試,”文予甯把卷子放下,“你準備好了嗎?這回能考多少分?”
“你是以什麼身份問我,出租車司機嗎?”成澄星要往裡面座位去,但文予甯還沒來得及撤開腿,也是有很久這倆同桌失去了默契,成澄星被他的長腿一絆,要往裡面跌進去,文予甯連忙掐住他的腰,将他舉了起來,讓他跨坐到自己的腿上。
初秋夏末,成澄星隻穿着一件薄t恤,這樣忽然一掐,文予甯的手滑進了他的衣服裡面,貼在了他的皮肉上。
溫熱滑膩,差點兒沒掐住,怎麼像條魚似的,滑不溜手?
“哎呦呵!”後面曲國良猛地跟成澄星打了個照面,笑道,“人型沙發啊?”
成澄星又急又氣,在他腿上左右晃了兩下,竟夠不到地面,他擡手就想扇文予甯,文予甯自下往上看着他,卻忍不住笑了,幹脆又把他又舉起來,迅速放到裡面的座位上去。
成澄星的腿還有别的東西,一嘟噜一串的,都從文予甯的大腿上滑過。
氣氛尴尬,文予甯馬上非常專注地繼續翻卷子,成澄星的拳頭握得緊緊的,忍了一會兒,發現他翻的卷子,都是自己的。
“幹嘛,檢查我作業嗎?”成澄星從他手裡搶過卷子,低頭一看,何止檢查,他竟然還用紅筆在上面進行了批改!
“我給你畫了一下知識點,複習的時候省時省力。”文予甯說。
成澄星瞪了他一會兒。
“你那出租車是幹嘛的,天天跑車嗎?”
“賺點兒學費和路費,”文予甯說,“我現在是最賺錢的時候了,接了三個同學的校外輔導,都是物理,一小時200塊,一天就能賺小一千。”
成澄星看着他熠熠發光的眼睛,歎了口氣:“也不用那麼拼,我聽說清北大學的學費很便宜,何況你是拿特優金進去的,學校和市裡的獎金,你拿到了嗎?”
“還沒有,聽說下個月能拿到。”
成澄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比劃了一個數字。
“萬?”文予甯有些愣住。
“是,”成澄星點頭,“我在教育局那邊有親戚,聽說市裡特别重視你這件事,要當宣傳榜樣。”
“太好了。”文予甯笑了笑,這下能把很多欠款還上,既改善了父親的護理條件,還能減輕不少經濟負擔。
“澄星,你跟我去一個大學好嗎?我怕我是土包子去了清北會被城裡人嘲笑,或者,被霸淩。”文予甯在那努力想詞兒,成澄星就靜靜地看他胡編。
“你也知道我是個同性戀,很容易被欺負的。”
“我去你的,誰敢霸淩你,欺負你,”成澄星哼了一聲,“再給我演。”
文予甯默不吭聲了,隻是上了三天課,忙着給成澄星劃各科重點,等到模拟考試結束後,他就又去瘋狂打工了。
“段醫生,文叔最近的情況怎麼樣?”
蘭馨醫院,成澄星趁着中午空閑時間,坐到了段教授的診療室裡。
“還可以,他兒子提前考上了清北,是咱們這兒的大新聞,不少患者家屬和家長都過來看他,問他怎麼教育兒子,真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我們都跟着高興,”段醫生仰頭喝着保溫杯裡的水,“還有,小文過來找我,要還錢。”
“這就還了?才哪到哪兒,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了,他那獎金一共也就十萬塊。”
“是啊,我知道你不缺錢,就沒要他的,”段醫生說,“他承諾以後連本帶息還給我,我說那跟存錢也沒區别,就堅決不要他還錢。”
“嗯,以後還得上大學呢。”
“不過小成啊,你這樣幫助同學不留名的好事,我替你擔了虛名,實在心中有愧……”
“沒什麼,都是同學,那什麼,段醫生,我想上回咨詢你那件事,有着落了嗎?”
段醫生看着他,意味深長:“小成,同性戀不是病,這個是治不好的,你心裡有負擔,我明白,但是,我覺得你應該大膽一點兒,直接向小文表白,也許,他也是呢?”
“啊?!這都跑哪兒去了,不是我!”成澄星一聽,連忙否認,“真不是我,是我一同學,一個朋友!”
“嗯,對,”段醫生緩緩點頭,像哄着他、遷就他的說法似的,“這件事要看開,要端平心态,同性戀,不可怕,這世界上就是有那麼一群人,是喜歡同性的。”
“可是他是被我害的啊,被我硬生生掰彎的,”成澄星道,“我不想害了他,真的,我想把他掰回去,不管付出什麼代價。”
段醫生隻是諱莫如深,哼哼哈哈地應付着。
成澄星滿面愁容地走出了診療室,這件事,他是真的想負責的,如果,文予甯是女生……
那他真是毫不猶豫就要下聘禮娶他了,文予甯人品好,長得帥,又聰明,他沒有不動心的理由,可偏偏,他是個男的……
他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坐在小床上,專職的護理工人,跟他很熟悉,看他這樣垂頭喪氣,忍不住問他,是不是病情有了變化。
“那倒沒有,就是,我有一個同學,事先聲明,真不是我……”
成澄星病急亂投醫,把這前後事情,以一個朋友的名義,對這名護工,全盤托出。
“這個我倒是有所耳聞,一個叫做‘信陽學院’的地方,能專門糾正這方面的問題,”那護工說道,“我一個雇主的兒子,就是同性戀,後來染上的,雇主家裡就他這麼一個兒子,那是哭天搶地,簡直快要活不下去,最後狠下心送兒子進去,不出三個月,就給掰過來了,現在他兒子已經不喜歡同性了,正跟女人相親呢。”
成澄星一聽,大喜過望,連忙要了具體的地址和聯系方式,先去打聽了一遍。
“寒假我要約你去個地方,”成澄星給文予甯打了個電話,“算是旅遊吧。”
“你要跟我去旅遊?”文予甯拿着手機,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旅遊,前後加起來,差不多一個月吧,”成澄星道,“你帶兩件衣服就行,别的不用拿。”
“嗯,好!”文予甯不加遲疑地答應了,“那咱們去哪兒?”
“保密。”
寒假的第一天,倆人在春傾路口見了面。
文予甯看到成澄星站在車門邊等他的樣子,幾乎沖過去第一個動作,就想抱他。
“給我撒開手。”遠遠地,成澄星就看出了他這個大鵬展翅的動作,冷冷地指着他不規矩的手。
“穿這麼少,你不冷嗎?”文予甯有些激動地問。
“我不開車了嗎?”成澄星開了車門坐進了駕駛位,剛關上門,文予甯便撲到他的身上,壓住了他。
“你要死啊?!”成澄星立刻把他往方向盤上推,握拳砸了一下他的額頭。
“幫你……抽安全帶。”文予甯胳膊伸了過去,抓住了成澄星左側的帶子,無辜地看着他。
“真想抽你。”
成澄星擡腳踩了油門,車往國道上駛去。
“看來是個遠程旅行,油加了不少,”文予甯打量了一下前面駕駛盤,忍不住内心的雀躍,“我從小到大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北京,和你一起,還沒去過别的地方。”
成澄星默默地聽着,一聲不吭。
“以後上了大學,等到畢業以後,我要出國。”
“出國幹嘛?”成澄星看了他一眼,“外面世界很亂,特别是有的地方不禁槍,很危險。”
文予甯笑了笑。
我要出國,去同性戀合法的地方,跟你領證。
“沒看出來還挺想喝洋墨水,”成澄星又瞥了他一眼,“國内不夠你嘚瑟的了?”
“其實跟你一起,去哪兒都行,”文予甯忍不住說,“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你又犯病了是嗎?”成澄星聽到了他炙熱的表白,内心又是一陣翻騰和不忍。
你為什麼不是個女人啊。
文予甯咬了咬唇,強忍住了他蓬勃而又熱烈的心情,害怕說出更不雅更不得體的話。
終于,經過三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們去到了一個神秘的地方。
“下車吧。”成澄星語氣有些沉重。
文予甯拎着包,走出車門,疑惑地看向前面,紅磚高牆,牆頭插着玻璃碎塊和纏着的高壓電線,那一溜破舊的教室,裡面是一陣陣聽不懂的讀書聲。
“這是……希望小學?”文予甯沒大看明白。
成澄星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打開車窗,對他喊道:“好好改造!”
緊接着一腳狠踩油門,調轉車頭,飛快駛離了院門。
文予甯看着車屁股的背影,消失不見,又看到那大門上的四個字:信陽學院。
“這給我幹哪兒來了?”
正疑惑間,四個保安服裝的人,手裡拿着鐵鍊和繩索,走了過來。
“你就是文予甯吧。”
“是。”
“跟我們走!”
“去哪兒啊?”文予甯回頭,又看了看成澄星消失的地方,疑惑地随着這四人,走進了那間教室,被安排坐到了一個空位上。
黑闆上寫着幾句話,老師正拿着教鞭指着它們,讓這些年齡不大、素質不祥的學生們,跟着他一起念。
“同性戀有罪!”
“同性戀有罪!”學生們跟着搖頭晃腦。
“同性戀可恥!”
“同性戀可恥!”
文予甯被震住了。
半晌,他臉色發白,轟隆一下站了起來,大聲唱起了反調。
“同性戀沒有罪,同性戀也不可恥!你們這些人,有沒有……!”
“快把他的嘴捂上!”
“拖出去!”
“可真他媽有勁兒啊,綁不住他!”
“馬上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