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在為他捐款!”
“放屁!你明明是在羞辱他!”
成澄星拽着他的衣服,呼吸不斷起伏,劇烈地喘着氣,孫志奇反手将他撈了起來,扶他站穩。
可成澄星指着他,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你卑鄙無恥,沒人像你這樣揭人傷疤,你最好祈禱你永遠不會遭遇跟他同樣的事,因為你根本沒他堅強!”
“什麼堅強,他騙你說他爸是賣魚的,那就對了?!還是你早就知道了,你知道他騙你錢,騙你感情,你這也同意了?!你說過你不是同性戀!他幹擾我籃球比賽還想讓我田徑都考不了,他就不卑鄙了?!”
班主任吳書墨走進了教室,看到的就是倆人互相抓着對方衣領的畫面。“孫志奇!你幹什麼呢?!松開手!”
“老師,别有什麼事都先叫我,不是好學生就永遠不犯錯!”
他把手全部打開,吳書墨才看到,其實是成澄星薅着孫志奇的衣領不放,孫志奇的手根本沒有動。
“出去!體育生從今天開始不用來上課了!”
成澄星松手,孫志奇才寒着臉,率先走出了教室。
吳書墨看到了同學有穿那件t恤,聽說了前因後果,對同學們非常失望。
“你們以為這是在幫助他嗎?你們隻是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在拿别人的痛苦當作笑料!”吳書墨的聲音在教室裡回蕩,帶着難以抑制的憤怒。
同學們面面相觑,有的低下了頭。
“老師,我們不過是募捐而已啊。”
“募捐是好事,可你們尊重過被募捐者的意願嗎?你們提前打過招呼嗎?這張照片,是一個報社記者曾經拍下,準備用來刊載在報紙上,為文予甯同學向社會公衆募捐,可是文予甯拒絕了,因為他說村裡的鄉民們借了不少錢給他,咱們學校又沒有收他學費和學雜費,他打工賺的錢足以養活他和他父親,他沒有販賣他的苦難,而你們尊重他的人格了嗎?!”
吳書墨繼續說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有些人,不過是因為嫉妒他,才處處跟他作對。嫉妒文予甯早早地拿到了大學通知書,嫉妒他來自鄉下、資源有限卻打敗了你們所有人,嫉妒他比你們聰明的同時,還比你們努力刻苦!到這一天,我隻遺憾我這個老師不稱職,我教你們知識,卻沒有教你們如何做人,如何跟嫉妒和解!”
班主任的訓斥聲和歎息聲不絕于耳,教室裡一片寂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聲。
“我希望大家能反思自己的行為,學會尊重和理解他人。”
上晚自習的時候,成澄星提前請假回了家。
一進門,文予甯坐在椅子上,對着窗戶,好像正在發呆。
聽到聲音愣了愣,回頭看到他回來了,馬上站了起來。
“你回來了,抱歉,還沒開始做晚飯。”他急忙偏過頭,往廚房裡去,各種蔬菜被放在菜闆上就沒動過,更有肉類在冰箱裡忘記化凍,他又趕緊去開冰箱的門。
“予甯。”成澄星跟着他走進廚房,緊緊地抱住了他,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文予甯沒有轉過頭,雙手抱住他的手臂,聲音有些哽咽。
“對不起,我跟你撒了謊……”
“我知道,知道。”成澄星心裡很難受,這件事如果文予甯不打算跟他坦白,他是永遠都不會問的。
“不是虛榮,也不是覺得我爸丢臉,”文予甯緊張地措辭,“是不想你覺得我很麻煩……”
“不麻煩,”成澄星搖頭,“我隻覺得你很偉大,你值得敬佩……沒有人會一帆風順,永遠都是幸運的。”
文予甯緩緩轉過身,看向他,當成澄星看到他流淚了時,更是心如刀割,緊緊地抱住他。
“我希望我所有幸福快樂都流向你。”他忽然想起生日那天,文予甯給他發的祝福信息,這一刻,他終于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傾我所有去愛你。
“真的,我願意把我所有的幸福和快樂,都送給你……”
“幹嘛學我。”文予甯笑了,伏在他的肩膀上,眼淚一滴滴,轉圈洇濕了他的衣服,“我現在沒有什麼東西能送你,才那麼說的,但也隻是現在,以後,我的所有……”
“分我一半,怎麼樣?”成澄星擡手拭去他眼角的淚,“你别難過,你一哭我心髒都不舒服了。”
文予甯連忙低頭,用力抹了一把眼睛,伸手探進他的衣服裡,摸到了他心髒的位置,的确感到了心跳快速的起伏。
“我好了,你去躺一下。”文予甯松開他去到桌旁拿了藥,趕緊給他服用了兩顆。
這一晚上,兩人躺在床上,成澄星問他父親究竟是怎麼受的傷。
“我爸和同村的人,聽說去到隔壁縣城礦井打工,賺得多,三個月就能結款,工期短,酬勞高,就去了,但每日每夜都得在裡面工作,安全保護不到位,甚至很多人連基本的逃生常識都不懂,安全帽都是偷工減料的,老闆不斷催促他們趕工期,然後除了事……
“我聽說的時候,我爸被挖出來送進醫院,昏迷不醒,奶奶在急救室外面癱倒在地上,我爺爺跟着其他工友家屬去找老闆要醫藥費,因為icu要交的押金,就得幾萬塊,我們當時沒有那麼多錢,村裡發生事故的人家一共有幾十家,就是滿村裡去湊錢,都湊不夠。
“那礦工老闆說我們家沒有死人,最多隻有三萬塊,我有個堂叔在那場礦難裡去世,也隻賠償了五萬,村裡每天都有人組織大夥兒去上訪,但又很快被攔了下來,我們知道那場塌方事故,死了有46人,但新聞最後報出來,卻隻有8人,就連老闆都沒判刑,隻他下面兩個員工,被判了7年和5年,現在也都放出來了,我爺爺沒有文化,村裡其他工友更沒有法律意識,隻是聽說當時有城鎮戶口的人,賠償款有20多萬,還有縣城和市裡的,能有五六十萬……”
“這人命的标價還不一樣啊?!”成澄星氣憤地問。
“是,同命不同價,我去警局一次次找他們,據說這就是當時的法律,隻是這幾年改了,但我爺爺和其他工友他們是因為被流氓地痞恐吓毆打,才不得不簽字……”
“什麼?!還有這樣的事發生,那還是法治社會嗎?!”成澄星義憤填膺道,“你們沒來桜市舉報嗎,找大城市的警察啊!”
“我們當時被24小時看守,根本出不了村,也扛不住打,受不了那些人的恐吓,”文予甯道,“我爺爺更是等不了,因為我爸還在icu裡,每天都要花錢,一旦停了呼吸機,别說一雙腿保不住,就是命都能送進去……他出事那年,才38歲,我15歲,剛上初一。”
成澄星氣得在床上滾來滾去,接連歎氣:“唉!可惜你那時候還不認識我,不然我可以去找姜鵬的爸爸和舅舅,他們一家人都是警察!”
“是嗎?”文予甯無奈地看着成澄星。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要當警察了,還有你說的,弱勢群體,”成澄星在黑暗中,眼睛發亮,看着他,“是不是因為你爸爸,你的這段經曆?”
“是,”文予甯道,“警察當中有好有壞,有當惡勢力保護傘、不作為的警察,也有心有餘而力不足、心懷正義的警察,我想,我以後一定要強大起來,特别強大,才能保護弱者,為弱者保駕護航。”
“那我以後也要當警察!”成澄星毫不猶豫地說。
文予甯笑了起來,轉過臉,握住他的手腕,撫摸着他的肩膀。
“你是覺得我的心髒不好,當不了嗎?”成澄星說,“應該有偵破類型的警察吧?比如我在屋裡斷案,找到兇手以後,派你去抓。”
文予甯笑得更明顯了。
“笑啥啊,我覺得大有可能!”成澄星說,“不要瞧不起我,我覺得在人情世故方面,我還是比你擅長的,興許我就能抽絲剝繭,找到壞人呢?!”
“我覺得你說得對。”文予甯認真點頭。
“切!”成澄星轉過身,平躺在床上,兩眼瞪着天花闆。
他覺得這件事不該就這麼算了,曾幾何時,文予甯剛上初中,也應該是個無憂無慮、活潑愛笑的少年,可是命運對他爸和對他都那麼殘忍,弄得他現在這樣敏感,明明那麼聰明強悍的人,今天在教室裡被當衆嘲笑時,是那麼無助和脆弱。
成澄星心裡很難過。
他正這麼胡思亂想,想着以後自己也能變成一名正義的警察,如何匡扶正義,拯救弱者時,文予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腕,扣在了床上,忽然挺身去到了他的上面,低頭細細地親吻他。
這回不像是以前,跟突然襲擊似的偷吻或者強吻,一觸即放,轉眼跑不見,而是像是下定了決心,細細品味。
他又把舌頭伸進去了,迫使他跟他糾纏,你來我往,你退我搶,你避我奪,你忍我絕不忍,大有蠻橫強占之意。
成澄星掙脫不了,覺得他用胳膊在頂着自己的腿中心,正想問他到底要杵着自己幹什麼,忽然想起他的雙手,不正叩着自己的雙手手腕嗎?!
意識到那第三條胳膊究竟是什麼時,他臉上像是瞬間發了燒,馬上屈起膝蓋想要踢他,文予甯的臉卻熱燙不已,強有力的雙腿壓住他的腿,又扣住他的手,堅決不讓他反抗。
成澄星仿佛被放在了案闆之上,就這樣皺着眉,閉着眼睛,忍了很久很久,唇齒之間,甚至發出不受控制的抽氣聲後,文予甯才翻身而起,從他身上,跳到了地上。
“對不起。”
他扭頭鑽進浴室裡,打開淋浴頭,像是衣服都沒脫似的,就迅速沖起了澡。
成澄星揉了揉被他頂痛的大腿,歎了口氣,轉過身去。
以後怎麼辦啊?
他猛地想起寒假時在電腦上不小心點開的那個男男運動視頻,吓得連忙用枕巾捂住了臉。
焦躁,炙熱,糾結,又令人十分難忘的高中生活,終于在高考最後一門科目交了卷後,到了它的尾聲。
當天晚上,成澄星拒絕了所有關于慶祝高考結束的聚會與活動,那樣一個全班同學一起奚落文予甯的班級,他對它毫無留戀。
“我舅舅來接我,說是要我去他家吃飯,慶賀高考結束。”
成澄星一邊說話,一邊眼神躲閃。
從這個晚上開始,再也不用刷題,不用做卷子,不用保持心态應對高考了。
他忽然警覺起來,怕文予甯會對他做點兒别的。
文予甯點了點頭:“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回,回到這裡嗎?”成澄星問。
“這房子我租金交了半年,上大學之前,都可以在這住,”文予甯說,“還是,你不想回來了?”
“啊,那沒有,那,你先照顧你爸爸,等我跟我舅他們旅遊回來以後,我再找你。”
“嗯,兩周以後出成績,你得填志願了,”文予甯看着他,“我在這裡等你。”
“好,好。”成澄星有些慌亂,逃似的走了。
文予甯将菜刀包到報紙裡,包了厚厚的好幾層,套上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放進他的驢包裡,背在了身後。
他要去赴孫志奇的約。
這一次他們倆終于達成了一緻,要等成澄星高考以後,再來真正地掰一次手腕。
他無比期待,也無法放任這樣一個“殺手”和“兇手”,繼續逍遙法外,同時,聰明如他,也絕不會打無把握的仗。
在準備好一切,出發之前,他環顧了一眼他和成澄星住了兩個多月,這溫馨的小家。
相比較他要去打的硬仗,其實成澄星離開家時那像解脫一樣的眼神,更令他感到灰心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