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的心情一如既往,非常沉重。
他回到了自己闊别已久的家,想要知道那兩個人的消息。
家裡迎來送往,唉聲歎氣,哭哭啼啼,都是父親的朋友,包括,孫志奇和姜鵬的親屬。
“老劉,你要想想辦法,這事因為你們家成澄星才發生的。”
“我兒子是同性戀,你兒子也是!”孫志奇當司令的父親,在劉昌宗辦公室裡站着,粗聲粗氣道,“那刀疤賴不是你兄弟的人嗎?!不是給你們礦場打黑工的人嗎?怎麼就被我兒子雇傭上了?!這裡面,你敢說沒有你兒子的事?!”
“孫大員,你有什麼疑問去找警察,”劉昌宗面不改色道,“我兄弟多了,劉家村幾百号人,你挨個去找,都誰認識刀疤賴,誰認識你找誰去!”
“你覺得跟你無關?!你生個兒子娘娘腔,勾引這個勾引那個,惹出這些事來,你現在撇得清楚,都跟你無關了?!”
“來人,送客!”劉昌宗一聲令下,家裡司機保安一擁而上,跟孫司令竟撕打起來,而姜家的警察們則一個都沒來,都為如何為姜鵬脫罪而絞盡腦汁,在一旁不停抹淚的,正是姜鵬的母親。
待到孫司令他們走了之後,成澄星推開了門,看着他的爸爸。
“刀疤賴給你打過工?”他心思轉得飛快,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腦子轟的一聲響,“他們開的那個黑心礦場,老闆是你?!你是……”
“我怎麼生出你這樣的兒子!”劉昌宗望着他睚眦欲裂,走上前忽然擡手,給了他一巴掌,“你是同性戀!”
成澄星被扇得找不到北,跌倒在沙發一角,捂着發痛發熱的臉。
“那個礦場,是你、你開的!刀疤賴,是,是你雇傭的人……”
“你去報警吧!”
“舅舅說得沒錯!”成澄星捂住臉,瞪向他,“你的錢來路不正,你害死那麼多人,你吃的是人血饅頭!”
“你舅舅跟你,你們成家的人,都他媽是白眼狼!操!吃我的,喝我的,還嫌我賺的錢,沒有我,你們一家心髒病患者早他媽死絕了!”
劉昌宗走到了他的身前,揪起他的衣服領子,簡直是又恨又怒,氣得渾身發抖:“你個狗娘養的,給我滾出去!從今往後,我家沒你這個娘娘腔,二椅子,我跟你這同性戀丢不起人!”
成澄星狼狽地站起身來,沒法解釋一二,這樣的父親,他感到惡心,踉踉跄跄地跑下了樓,臉上一股一股熱流湧出,他擡手摸了摸,是熱熱的鼻血。
秦香岚抱着手臂,倚靠在拐角扶梯處,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赢了,是以這種方式,終于将他這個長子趕出了家門。
成澄星拿出車鑰匙,對着自己的車,忽然冷哼了一聲,将鑰匙扔到車頂上,轉身揚長而去。
從今往後,别說他父親不再認他,他也不認他了。
一路渾渾噩噩,步行走回了出租屋,已經是傍晚時分,家裡沒人。
天逐漸黑了下來,他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似的,戰戰兢兢,内心忐忑不安。
原來文予甯所說的那個幕後黑手、那個從來不肯現身的大老闆,竟是自己的父親,而那個被父親雇傭,逼迫他爺爺以及村民簽字的惡霸,竟就是此次案件被警察擊斃的人,刀疤賴。
……這、這實在是太巧了。
“能判多少年?”
文予甯在邢昌譽的辦公室裡,充滿期待地問。
“都太年輕,一個21,一個20,”邢昌譽緩緩搖了搖頭,“我看頂多兩三年,大學是都不用去了,但也不會判太久,他們背後人脈太硬。”
“唉。”文予甯握緊拳頭,砸了一下膝蓋。
“你這孩子,最開始咱們的目标……不就是刀疤賴嗎?”邢昌譽悄聲道,“現在他被擊斃,我們得償所願了。”
“他隻不過是一個工具,”文予甯道,“用他的人,也許還會再買一個工具。”
“你這孩子,咱們先頭說好了,規劃了逃跑路線,你為什麼還是讓他砍傷了?”邢昌譽摸了摸他包紮着的肩膀,很是心痛,“這要是砍到關鍵地方,以後擡不起胳膊,寫不了字,那怎麼辦!”
“叔,我以前學曆史,看到譚嗣同六君子的故事,隻覺得震撼,沒有切身體會。”文予甯歎了口氣,“譚先生說,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我現在明白了。如果我沒有倒在血泊裡,你開槍又怎麼名正言順,姜家各個警督、警司,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你。這點兒血,是必須要流的。”
邢昌譽聞言,深深地看着他,雙眼止不住發紅。
原來當日他們一大一小,制定策略時,文予甯就把“流血”這一必備要素,納入了其中。
他忍不住熱血翻湧,情不自禁,連忙低頭,按捺住情緒。
文予甯還兀自拆解這件案子,反複思考:“孫志奇、姜鵬都是小喽啰,他們不是第一個雇傭刀疤賴的人。刀疤賴現下雖死,但當年我父親礦難,那麼多人涉案,都能被這人全須全尾保住刀疤賴,還有那個礦場老闆,可見這人能量很大,黑白通吃,他究竟能是誰呢?”
邢昌譽見他眉頭緊皺,不停思索,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将電腦輕輕移到他的面前。
“你有頭腦,又有勇氣和膽量,叔不妨告訴你,那個人,我們知道。”
電腦屏幕顯示出一張照片,是穿着制服戴着胸章,在市委開會的照片,下面名字顯示,是桜市宏達集團的ceo,劉昌宗。
“劉昌宗,”文予甯念着他的名字,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向邢昌譽,“劉顯宗!”
“是,你爸那案子的礦場老闆,叫劉顯宗,那是後面改的名字,他本名叫劉飛,是劉昌宗的遠房親戚。他們都是一個村裡長大的。這個劉昌宗,是咱們桜市的首富,宏達集團,也是我們這裡最大的民營企業。他近十幾年以來,各個領域都有涉獵,很多地方,賺得錢來路不正,手眼通天,你爸那案子,就是他一手給壓下來的。我們查了那麼久,終于查到了他的頭上。刀疤賴的手機聯系方式裡,不但有劉顯宗,也有這劉昌宗。現在,我們正在秘密搜集證據,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收網,将你爸的案子,徹底翻過來。”
文予甯不禁興奮起來,雙眼放光:“那我能做什麼?!”
“你上你的大學,學你的專業,叔叔在這等你,”邢昌譽道,“我相信你這樣的孩子,以後一定看得比我遠,發展得比我好。”
文予甯卻懶得聽這些話,隻是咬着牙,恨恨地盯着這屏幕裡長得人五人六的中年男人。
他忍不住伸手去動鼠标,翻開了第二頁,劉昌宗的家庭成員名單,依次顯現了出來。
妻子(已離世)成清書,長子,成澄星,繼妻秦香岚,次子劉澄陽,雙胞胎次女劉澄月。
文予甯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一般,瞬間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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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二人鮮少回憶攤牌的那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
那場對話很短暫,可每一個字,雙方都銘記在心。
文予甯直接告訴他,他父親劉昌宗就是那場礦難背後真正的始作俑者,成澄星沒有否認。
“我爸對你造成的所有痛苦,我一定、一定償還你,不管多少錢……”
文予甯身材高大,威嚴地站在客廳裡,冷聲質問時,成澄星一步步向後退,被堵在角落裡。
他渾身顫抖着,眼睛忽閃忽閃,掏出了錢包裡所有的銀行卡,雙手呈給了文予甯。
“這裡面有三百萬,是我能支配的所有現金,都給你……”
“我不止要錢。”
文予甯看着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到了這一天,在這場感情較量裡,他終于不再被動,不用忍耐,不會像過去兩年,隻能默默地看着成澄星,任性離去的背影。
他終于占了上風。
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他心裡甚至是竊喜的。盡管他和父親這些年,因為那場礦難,被苦難浸透,一再遭受打擊……可他得到了成澄星。
他終于可以拿捏成澄星了。
“那你還要我的腿……”成澄星低着頭,望着自己穿着拖鞋的腳,膽怯地問。
“是,”文予甯目光森然,面色鐵青,甚至莞爾一笑,“我還要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