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瀚右手拍在桌子上,拍得木頭發出細微的開裂聲,不顧震痛,他騰地站起身,指着妻子,黑着臉道:“楚星辭,你别太過分!”
他心裡對妻子本有愧疚,覺得自己一個糙漢可以續弦知書達理的小姐,是祖上積德,也是他的福氣。
十幾年來,他對她言聽計從,然而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妻子是如何對待發妻之女的。
本還能以她在嚴厲教導性子頑劣的女兒為理由,來粉飾太平,然而現在妻子的嚣張跋扈,讓他想起女兒差點性命不保的事來,終于下定決心撕下這塊遮羞布了。
聽到丈夫直呼自己姓名,将丈夫牢牢壓制了十幾年的楚星辭有一瞬間的震驚,“當着孩子的面,這般呼我姓名,絲毫不留臉面,我嫁到你們柳家十幾年,生兒育女,管理後宅,何曾有錯,你卻欺人至此!”
對于父親與繼母之間的争吵,柳裁不想插足半點,之所以還留在西次間,是需要得到父親的保證和繼母的退讓。
柳瀚憋紅了臉,甕聲甕氣地說道:“總之,王爺的謝禮是給阿寶的,家裡人不能動用。阿寶的婚事你也莫再插手。”
柳裁對于父親的說辭很滿意,接下來她饒有興趣地看向楚星辭,想知道她要如何應對。
楚星辭坐直身闆,斜看向自己的丈夫,冷笑道:“哼!她的婚事我不能插手,我還是你的妻子、她的母親嗎?”
聽着繼母的冷嘲熱諷,柳裁啞然失笑,她柔聲接過話道:“母親可有一日将我視作過自己的孩子嗎?我現在回答您,我算個什麼東西,當然是您養來攀附權威的物件兒。”
隻是這物件是個人,她會審時度勢,以前柳瀚為了家庭和睦,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沒有一招制敵的把握,隻能處處忍讓,打碎牙齒和血吞。
如今麼,柳瀚知道女兒差點死在她手裡,不願繼續裝瞌睡。時機已至,到柳裁反制的時候了。
“母親将我的婚事拖到現在,意欲何為?”
楚星辭心裡有鬼,不敢啧聲。柳瀚則一臉茫然,兩隻眼睛在妻子和女兒身上打轉,眼裡有些許震驚,大概在想,這裡面難道也有貓膩嗎?
柳裁不管兩人如何想,既然撕破臉,那便索性說個明白。
“明面上說是為了多教我幾年規矩,實則不過為了讓我因年齡漸長卻沒有婚配而慌張焦慮,憂懼前程之下,不得不聽從您的安排。”
被繼女戳破心思,楚星辭本要惱羞成怒,火氣剛發出一半,又是嘭的一聲巨響,榆木桌面承受不住力道,被拍裂了一道口子。
這一聲響,吓得楚星辭猛然一抖,驚駭之下竟生生将怒氣憋住,哪怕被嗆得滿臉通紅。
自此以後,婚事便可掌握在自己手中,柳裁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她不奢望父親真的會懲罰楚星辭,畢竟家還是要的,為了她雞飛狗跳不值當,何況往事如雲煙,長輩打罵恐吓小輩而已,誰能說得清是非對錯呢!
擺脫已屬萬幸,不值得她浪費精力多做糾纏。至于她親娘的嫁妝,今天便不提了,免得狗急跳牆,惹出其他是非來。
無意參合他們的争吵,柳裁起身行禮後退出西次間。
院子裡滿布銀輝,人與萬物如同居于水中一般,大有朦胧之美。
柳裁擡頭望月,忽見東廂房屋頂立着一個白色人影,微風吹拂下,搖動如鬼魅,唬得她連連倒退,小腿發軟之下跌坐在地。
捂着砰砰亂跳的心口,柳裁大着膽子擡頭,細細一瞧,不是什麼鬼魂現世,是個活生生的人。
一襲月白色窄袖常服,清冷雅緻,恰與月輝呼應。
腰間玉帶勾勒出勁瘦腰身,兩腿修長,真是好一個寬肩窄腰的風流身姿。
原來是肅王爺,月夜登高,端着一張不似平日那般死氣沉沉的臉,居高臨下掃視過來,自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以及天然便有的高高在上的貴氣。
柳裁瞧不清他臉上具體是什麼情緒,隻感受到一股冷漠無情的肅殺之意。
他死死盯着她,似乎下一刻就要飛身下地,狠狠掐着她的脖子,問她是否想死。
柳裁被突如其來的莫名想法驚得一顫。她蹙着眉迎接他晦暗不明的眸光,腿還軟着,不敢立即起身。
突然,她想,他何時來的?都聽到了哪些話語?
他定是來看她的,望見她出現在院中,卻不置一聲,或許是聽到了那句她要問他拿更多錢财的話語,被氣到了。
柳裁心裡馳過一陣驚惶,登地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高高在上的王爺,俯瞰萬民的皇子,乍聞自個兒被一個市井小民玩弄于股掌之間,很難不動怒氣吧!
無怪她會感受到森冷殺意。
她不敢直視他,但隻覺告訴她,一定要撞着膽子與他對視,坐實她不僅做下不知羞恥的事,還敢膽大妄為坑蒙拐騙的形象,好叫他歇了納她進府的心思。
果然,裴寂眼中閃過一絲苦笑,被戳破伎倆,她不應該跪地求饒嗎?
此時他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當朝王爺,受這種氣,滿懷憤恨,無限委屈。而那個女人既不要名聲,也豁得出性命,隻要錢。
共赴巫山是兩人一起做下的,誰也沒強迫誰,賞賜财帛是他提出要補償,她提議要金銀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