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裴寂尚還在睡夢中,聞聽門外人聲窸窣,似乎很是焦急,便立刻問道。
隔着一道門,李沛德沉聲道:“柳公子禀說,他卯正先行趕路,為盡快抵達清水縣,走了小道,不料出下河縣時,被官兵攔截,說是下河縣瘟疫,縣境之内皆不放行。”
他方彙報完畢,裴寂已披着衣服打開了房門,那邊柳裁兩姐妹亦趕到了他屋舍廊下。
無怪乎進入鄧州以來,官道人馬越發稀少,至下河縣已無人馬蹤迹。
封鎖縣境,說明瘟疫已然失控,但昨日下河縣縣令前來奉送美婢時,卻無隻言片語提及瘟疫,真是大膽!
裴寂眼裡閃過陰翳,是柳裁從未見過的憤怒與寒冷神色,但在對上柳裁投過來的惶惶不安的詢問目光後,陡轉為平和與鎮定。
“官道應當還能正常同行,阿寶,你們先行離開。”
“我不走。”柳驚春搶答,“醫者仁心,下河縣瘟疫一定已經蔓延至全縣,作為大夫,見死不救,有何臉面敢說救死扶傷,招牌豈非還沒打出去便爛了。”
柳遇春瞟了一眼柳驚春,再向裴寂施以行伍之禮,道:“下河縣有貓膩,按理說凡出入下河縣境内之人,皆有可能已被感染,但守境衙役對我二人竟也不避諱,似乎根本不怕他們口中所謂的瘟疫。”
最後他又補了一句,“我也不走,王爺若留下督辦,總得需要人手,小子雖無有功名,但好歹也雖家父習過幾年武,也在學塾裡讀過幾年書,若遇危難便吓得丢盔棄甲而逃,來日何以敢稱忠君報國。”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多說無益,他的确需要人手,但是柳裁……必須得送走。
他越過李沛德等人,走到柳裁跟前,望着她的眼神裡滿是命令,沒有緩和的餘地。
柳裁拉過他的手,柔聲輕笑道:“以我阿弟所言,許是此瘟疫感染性不強,或者緻死率不高。我可以協助我妹妹照顧病人,抓藥、煎藥。”
“不行!”三人異口同聲。
“但是縣境已封,我若強行離去,萬一将瘟疫攜帶而出又該如何辦?”
她打定主意不會離開,總有她可以出力的地方。且她若逃離,不說别的,豈不得要裴寂着人護送,值此緊張關頭,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不顧其他。
看柳驚春和柳遇春都由肩挑道義的心,柳裁更覺留下義不容辭。
裴寂把柳裁拉進房裡,關上房門,他沉着臉道:“你留下做什麼,萬一不可控……”
這個眼神,僅僅比幾個月前,月夜之下,他立于柳家房頂,聽到她當時心裡話時的狠厲眼神,略輕一些。
柳裁雙手從他腰間穿過,抱住他道:“萬一不可控,王爺,我想陪在你身邊。”
“讓我留下吧!”她貼着他的胸膛,一邊似小貓一樣蹭着,一邊柔聲說。
不知為何,裴寂心頭油然生出一股生死與共的感受,瘟疫,是會死人的,她不怕死,一定要留下陪他。
沒有一句多餘的表白,隻是說要陪着他。
她服侍裴寂穿衣,帶好發冠,再走出放門前笑着道:“你看,我陪着你不是甚好?”
裴寂苦澀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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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帶着侍衛以及柳驚春和柳遇春趕往縣衙,柳裁被留在了驿站。
下河縣在南北交界線上,五月初,已顯露暑氣。夜間放下過雨,早晨初初放晴時,水汽氤氲着,太陽不顯毒辣,天氣還算涼爽,到午後時分,已略顯炙烤。
驿卒們皆被裴寂調走,隻留下廚房裡兩名幫廚。
柳裁無事可做,又無法知曉外間消息,總有一種坐以待斃的無力感。
早間,裴寂問訊驿卒,人人噤若寒蟬,不敢多說話,那兩位幫廚大娘倒是眼神閃爍,卻又不敢多言。
裴寂沒時間拷問,便直接去了縣衙,那裡能問到更多更詳細的消息,兩個婦人口中,不見得能聽到太精确的消息。
一行人離開後,沒了驿卒在旁威脅,柳裁以為她們會吐露一二,然而無論如何向她們百般打聽,兩人卻統一口徑,隻說一直在驿站做工,近半年來,從未出過驿站大門,着實不知外頭情況。
口風很緊,神色亦很驚惶。柳裁不忍逼問太甚,隻得放過她們。
獨立屋舍,她從未想過,原來白日可以這樣漫長,行也焦急,坐也焦急。
至晚間,柳裁不思茶飯,隻站在驿站門口,徘徊至戌時,仍不見半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