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眉頭擰成了麻繩,在柳裁跟前兒來回踱步良久後,才道:“你是說,下河縣疫病,與飲食有關?”
“是。”柳裁肯定地答複道。
裴寂站定,“苞谷?”
柳裁點頭:“是,患病之人的共同點,除了貧困,便是長期單一使用苞谷作為口糧。”
裴寂:“合理推測,明日我會找郎中說明,但你還是要回驿站。”
柳裁雙手托腮,盯着自己的腳尖,“我還是不回了。”
“阿姐留下也好,省得獨自候在驿站牽腸挂肚。”
一陣鞋履踩在草葉上的窸窸窣窣之聲,從營帳後方傳來,聲音由小漸大,柳驚春帶着一個五旬左右的郎中,出現在裴寂的帳篷外。
“二寶。”柳裁趕緊起身,趁着一盞昏暗的油紙燈籠,到營帳外,拉過妹妹的手,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地打量了她兩三遍,見人的确無虞,才終于把心放回肚中。
柳驚春笑道:“阿姐,分别一天而已,我不過來給人看病,又不是出入戰場,身上沒傷的。”
瞧着她原本粉白肉嘟嘟的小臉,才一個白天,臉上灰漬花成一片,眼窩也有些凹陷,柳裁還是一把将人抱進了懷裡。
妹妹才十四歲,便勇敢地出入病區,她真是既驕傲又心酸。
跟着走出營帳的裴寂,深感落寞:方才都沒有這般地關心我如何了,是否餓着渴着!啊,是我不讓她近身來者。但來的時候都抱過了的,我為何還要矜持着不讓她靠近呢?
不免又有些懊悔,想現在馬上把人拉過來,使勁兒地往懷裡摟。
“柳二小姐先回去休息吧,我與你阿姐還有話說。”他拉住柳裁的胳膊,便想把人拽回帳篷。
柳裁:“……”
柳驚春:“……我們與王爺爺也有話說。”
裴寂冷着臉,不滿地道:“長話短說。”
柳驚春:“張郎中,您來說吧!”
被喚作張郎中的,言簡意赅地講述了他與柳驚春二人對于疫病的看法,認為此病非瘟疫,是何原因引起的,目前尚不清楚。
晚間時候,柳驚春按照此前定下的每日三巡病患的策略,在太陽落山前迅速地檢視完了。
因她年幼,劃分給她的患者較少,等她檢查記錄完患者今日病情,其他人的任務尚未過半。要等所有郎中做完這項活計後,彙總完今日情況,再做明日診治計劃,今日工作才算結束。
柳驚春檢視完她所負責的區域的病人病情後,甚覺無聊,便與一位照顧患病兒子的女子攀談起來。
女子此前被丈夫典賣,主家心善,允她回家照顧患病的兒子。
但此女歸家已有五六日,卻絲毫未被疫病感染。
同樣,張郎中亦在自己病區發現數起類似情況,外地投靠親戚歸來、大戶人家做工之人等,無論是照顧病人一日還是三五日,或者更久的,皆不曾受感染。
再去其他病區詢問,亦如此。
因此他們合理推斷,疫病并不具備傳染性質。
張郎中對于症狀為何會持續加重,說出了自己的推斷,乃是因手部疫病半點破裂,病人在飲食時,無意間将疫毒吃進了嘴裡,這才有之後的症狀。
對于病情加重,柳驚春則有自己的看法,便補充道:“從那位母親照顧兒子的細心程度來說,為兒子擦洗身體時,絕對避免不了接觸傷口,她也親口承認有為兒子清洗過傷口。
“但她卻并未被傳染。所以我認為大約是咱們之前的藥方不對症,沒能抑制住病情發展,加重不過是病情自然發展的表現,并非是接觸到紅腫破裂後的膿液導緻的病情加重。”
疫病調查進度快得超出想象。再有柳裁關于幼年時胡地疫病的補充,幾乎可以斷定是食用苞谷造成的。
二人立即告辭,前去與其他郎中們彙合,共同商讨治病方子。
疫病區,近日飲食并非苞谷,不知劉雄和于敏唐到底知否,疫病的發生與百姓食用苞谷有關。
裴寂速速傳了口信,讓侍衛轉給劉雄和于敏唐,顧不得他們是否能察覺到,他已調查得知下河縣災中仍遭受苛捐雜稅盤剝的事情,令立即放糧給縣中貧困農戶,等郎中們研究好藥方,亦要發放藥包,提前遏制住疫病的發生。
柳裁戳了戳裴寂的臉頰,道:“現在信我了嗎?我便是無法出力醫治病人,幫一幫郎中們煎藥也是好的。”
裴寂鄒着眉,将書寫好的信交給侍衛,命他立即發出。
“劉雄調遣的兵士明日一早趕到,他們自會領命煎藥,用不着你。”他莞爾一笑,“你非要幫忙,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