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髒亂還未收拾,沈鸢示意謝清鶴走遠些,自己拿過掃帚灑掃。
她面露遺憾,“可惜田嬸剛送來的雞蛋。”
言畢,沈鸢忽的想起什麼,朝謝清鶴望去,“田嬸說,隔壁的富紳很是喜歡你的畫。”
沈鸢唇角往上揚了一揚,隻覺上天實在是眷顧謝清鶴,打着瞌睡就有人遞枕頭。
那富紳出手闊綽,不但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連着年後入京的盤纏嚼用都有了。
沈鸢樂不可支,掐着手指頭算身上的餘錢:“我本來還想着托田嬸打聽汴京城中的客棧。”
沈鸢對汴京實在是一無所知,田嬸和她也差不了多少,不過她認得的人比沈鸢多,多打聽打聽,總會知道的。
貴的客棧沈鸢擔不起,便宜的她又怕委屈了謝清鶴。
沈鸢撫掌樂道:“如今倒不用糾結了,待你高中,陛下應會賞賜你宅院。”
即便沒有,謝清鶴也會有俸祿,不會淪落到露宿街頭。
謝清鶴漫不經心:“你怎知我會高中?”
他實在不知沈鸢為何如此笃定,好似從第一回見面,沈鸢就笃定謝清鶴是好人,笃定謝清鶴不會傷害她。
沈鸢一雙眼睛綴着亮光,信誓旦旦:“你一定可以的。”
話音落下,又怕謝清鶴壓力過重,沈鸢斟酌着開口。
“若是沒有考中,也無甚要緊,大不了再考一次。”
她可以做香囊,做絹花。
若是先前那逃犯抓到,天香寺沒有官兵駐守,沈鸢也可以提着香囊去寺前擺攤。
“銀子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做的可多了,李媽媽先前還曾教過我紮紙鸢。”
春日踏青,年輕郎君會和心愛的女子在河邊放紙鸢,又或是為了祈福放病根,也會迎風送上紙鸢,再斷開風筝線。
那日謝清鶴病重,沈鸢也想為他放紙鸢斷開病根,可惜那會謝清鶴身邊離不開人,沈鸢實在抽不開身為他紮紙鸢。
好在後來謝清鶴平安無虞。
沈鸢絮絮叨叨,好的壞的,她想盡一切法子想要讓留謝清鶴在汴京。
謝清鶴擡眸,目光似有若無從沈鸢臉上掠過。
沈鸢似是怕被看穿心思,悻悻垂首斂眸:“汴京很好的。”
謝清鶴淡聲:“是麼?”
沈鸢毫不猶豫颔首,她絞盡腦汁,想要一一列出汴京的好處。
倏然聽見謝清鶴一聲調侃:“若真考不上,大不了回家。”
沈鸢瞳孔驟縮,支吾着道:“汴京比金陵好。”
“你不想我回去?”謝清鶴直視沈鸢的眼睛,一針見血。
小心思被戳穿,沈鸢耳尖翻紅,她讪讪撇開目光,心中猶如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謝清鶴比不得自己,孤身一人,孤苦無依。
他的家在金陵,他有家人,有雙親。
柴房狹小逼仄,竈台下火光躍動,照亮沈鸢無助的雙眸。
她确實想謝清鶴留在汴京,留在她身邊。
幼時那場大病後,沈鸢對兒時的過往忘得七七八八,可這兩日做夢,她竟懵懵懂懂夢見自己的母親,夢見在沈府的前塵舊事。
夢中女子穿金戴銀,雲堆翠髻。她長得極美,可望向沈鸢的眼神,卻隻有厭惡冷漠。
她一次又一次掰開沈鸢拽着她的小手,眉眼難掩惡心。
“别叫我娘。”
她嫌惡心。
年幼的沈鸢不知惡心為何意,直到後來母親抛下她和心上人私奔,她才知道母親對她的恨意從何而來。
嫁入沈府并非她所願,懷上沈鸢也并非她之意。
她恨沈父,也恨沈鸢。
沈鸢對兒時的記憶,是母親一次次甩開自己的手。
那夜在山中,她以為少年會和母親一樣,嫌棄她是累贅,會毫不猶豫松開自己。
可那人沒有。
月色皎潔,濁霧散開。
少年挽住沈鸢的手,奮不顧身朝前跑去。
濃霧四散,沈鸢終于看清少年的眉眼。那雙眼睛……
從夢中驚醒,沈鸢心有餘悸。
她呆呆在炕上坐了許久,視線穿過夜色,落在對面榻上。
雲影婆娑,沈鸢一隻手隔空擡起,擋住謝清鶴的下半張臉。
心口狂跳。
怎麼會?
沈鸢對謝清鶴的相貌早就熟稔于心,即便閉着眼也能一五一十臨摹出來。
可怎麼會——
謝清鶴怎麼會和夢裡的少年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