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歸巢後,海邊的喧嚣聲逐漸消失。
隻有堤岸邊散步的情侶們,手牽手漫步在旖旎的晚霞裡。
這本該是一座浪漫美好的城市。
卻因費理鐘一句:“你父母當初乘坐的遊輪,就是在這個海裡沉下去的。”
把她對這座城市的最後一絲依戀都給抹滅了。
舒漾覺得他真是惡劣。
自己不喜歡的東西,也要讓她不喜歡。
那如果是她不喜歡的東西呢。
他也會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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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市中心時已經是一小時後了。
舒漾仰頭看了眼這幢宛如宮殿般的白色建築,推門走進去,看見穹頂的彩色玻璃被燈光照耀着,發出璀璨的光芒,迷離夢幻。
舒漾不信教。
她來教堂隻是因為,坐在這裡能最清楚地聽見海浪的濤聲。
嘩啦嘩啦,拍打着海岸,發出斷斷續續的回響。
她一直都很好奇,那艘墜海的遊輪最後怎麼樣了。
可是搜不到任何消息,沒有新聞,沒有八卦。
就像沉水的石頭,落下去時掀起軒然大波,等沉寂過後又無人在意。
她問費理鐘,費理鐘說,等你長大後自然會明白。
她已經成年了,還不算長大嗎。
她不明白。
就像她從來沒融入過費家,留在這裡唯一的念想是他一樣。
八點,教堂的鐘聲準時響起。
擺錘敲打着鐘體發出清脆的當當聲,在空曠無人的教堂裡回蕩。
費理鐘,費理鐘。
連他的名字都帶着鐘字。
舒漾覺得這輩子真跟鐘杠上了。
也跟他杠上了。
明明應該感到憤怒,卻在這一道道鐘聲中,逐漸平息了怒火。
她的情緒如退潮後的沙灘,陷入平靜。
舒漾想起來,小時候,費理鐘騙她說隻要聽見鐘響,閉眼數三下,手裡的棒棒糖就會多出一根。
她就這樣天真地被騙走了好多根棒棒糖。
那時她才六歲,而費理鐘已經十四歲。
她喊他小叔,他卻惡劣地搶走她所有的棒棒糖。
舒漾哭起來。
她覺得被欺負了。
他自己不吃,也不肯給她吃。
等她真掉眼淚了,他又把那些棒棒糖全還給她,仔細數一數,還真比之前多幾根。
舒漾不懂,他究竟隻是覺得欺負她好玩,還是以這種形式送她棒棒糖,或是兩者都有。
答案已經不重要了,沒人會再去計較幾根棒棒糖的事。
算起來,整個費家,隻有費理鐘欺負她的次數最多。
不過也就隻允許他欺負,别人連她手指都不能碰,碰一下就要被費理鐘揍。
十幾歲的高個男孩,暴揍一群小孩,那場面怎麼看怎麼詭異。
偏偏費理鐘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當他們的爸媽向費賀章抱怨時,費理鐘卻輕飄飄說:“你們還得感謝我給他們上了一課,讓他們知道,不該惹的就别惹。”
按輩分,小孩的爸媽都得恭恭敬敬叫費理鐘一聲小叔。
可他們也怕他,跟怕鬼一樣怕他。
他們說費理鐘是個瘋子。
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似乎抓住了費賀章的某種把柄,讓費賀章對他既厭惡又不能拿他怎麼辦,隻能保持模棱兩可的态度。
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
隻有舒漾願意和他親近。
畢竟當初梅媞将她帶進費家時,舒漾卻在一衆人中,徑直走向了費理鐘,勾着他的手指,甜膩膩地喊他:“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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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虔誠的信教徒走進來做禱告。
他們是一對外國夫婦,歐洲面孔,兩人的鬓角都有些花白,看上去是來這裡旅遊的遊客。
舒漾忽然覺得教堂有點兒擁擠,也有點兒吵。
她起身走了出去。
舒漾靠在欄杆邊站了會兒。
教堂外邊就是海灘,夜幕降臨時,海風都帶着冷意,吹得她額頭冰涼,裸露在外的肌膚也泛起層層雞皮疙瘩。
她又不自覺摸出打火機,海風将猩紅的火光吹得明明滅滅,她額前的發絲也被拂開,在耳畔缭亂,如同她雜亂無章的思緒。
手機在不停地震動。
她看見尹星竹給她發來消息,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邱琪是不是你叫來的?”
“别裝死,你們是同學,一定是你幹的吧。”
“舒漾,你給我等着!今晚你最好别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弄死你!”
舒漾莫名有些開心。
看吧,這就是他的真面目,長的人模狗樣,背地裡說要弄死她。
人行道旁有棵老樹,被太陽灼燒過後的樹皮枯槁蒼老,滿目瘡痍,卻在裂開的縫隙中冒出一抹綠色。
然而老樹剛冒出新芽,來不及生長,就被舒漾的煙頭給扼殺在搖籃裡。
她的手指撚了撚,綠意很快消失。
她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而這一切都被身後的男人看在眼裡。
也不知他在霧色裡站了多久,海風吹來的潮濕在他肩上落下細微水珠。
他倚在燈柱旁,西裝外套被他随意挽在臂彎,眸色沉沉。
舒漾完全沒意識到身後有人靠近。
或許她太沉浸在思緒裡,又或許剛剛那陣風太大,模糊了身後的腳步聲。
等人走到跟前時,舒漾才發覺眼前有片沉沉的陰影覆蓋在頭頂,遮擋住了街燈的光線。
淡淡的,帶着冬日凜冽的雪松香,萦繞鼻尖。
舒漾下意識将煙掐滅。
警惕擡頭,卻恰好與那雙眼眸撞上。
那是雙陰冷幽邃的眼眸,如磁石般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線,看不到盡頭。
隻是在望過來時,陡然生出别樣的柔情。
面前的男人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狹長清隽的眼睛浸染一絲淩厲,微揚的眼尾又透着幾分散漫。
黑襯衫緊緊裹挾着他厚實的胸肌,兩側的肱二頭肌将襯衫撐得緊繃,撩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上邊青筋盤虬,充滿力量感。隆起的喉結處散開幾顆扣子,露出冷白的肌膚,莫名有些性感。
他身量極高,纖瘦的少女才将将到他胸口。
舒漾站在他面前宛如一隻袖珍玩偶。
男人彎腰湊近,掐着她的下巴仔細打量她,眉梢微挑,低沉的嗓音混着些許慵懶:“怎麼,不認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