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送别,傍晚時分還下了場雨。
黃昏雨總帶着些惆怅的味道,把離别渲染得更加深刻,偏偏此時又逢太陽雨,彩虹斜斜挂在天邊,寂寥又落寞。
濱海城市的雨天總是分外安靜的,無垠的海面泛起淺淡煙波,白色教堂在雨中褪成灰色,隻有鐘聲搖搖晃晃撞進耳朵裡,敲響空靈悠揚的音調。
舒漾最後看了這個城市一眼。
沒有任何留戀地走向費理鐘。
男人撐着傘在雨中等候,高大的身影在雨霧中朦胧。
唯有那雙眼睛沉靜而深邃,仿佛能窺透她的靈魂。
見她走來,男人無比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掌心渡來的暖意莫名驅散了身上的涼意。
她像歸巢的鳥兒,找到自己的栖息之處,分外安心。
她緊緊攥着男人的手指,一根根,絞得很兇。
費理鐘的手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帶着些生硬的骨感。
掌心卻很寬厚,炙熱,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柔軟的手背,在皮膚上擦出一點紅。
他低聲問:“準備好了?”
黑黢黢的影子籠罩下來,像龐然大物靠近,帶着無形的壓迫感。
她仰起小臉,乖巧點頭。
“小叔,之前你不在的時候,我就經常坐那兒看海。”
她指了指教堂外側的長椅,那條棕黃的,被雨水沖刷得油漆剝落的老舊長椅。
那艘遊輪陷入海裡後,搜救隊的人也曾試圖下海打撈,可因為陷得極深,裡邊的貴重物品根本打撈不起來,而那些屍骨早被魚啃食幹淨,分辨不出是誰。
每次聽見海潮拍岸的聲音,都會想起失陷的父母。
而每次聽見鐘聲,她都會想起費理鐘。
費理鐘低聲笑了笑:“我知道。”
他也曾望着窗前的那片幽藍大海,久久伫立,聽着羅維在他耳邊彙報少女的日常點滴,仿佛她鮮活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的手撫上少女的後頸,像捏住一隻脆弱的幼獸,掌控着她的命脈。
男人垂眸直視她,聲音帶着些低沉的誘惑:“赫德羅港也有一片海,比這裡更廣更美。”
-
到達赫德羅港時已是晚上。
舒漾此刻才明白費理鐘說的冷有多冷。
整座城市完全被冰雪覆蓋,從高空俯瞰,隻看見一片白茫茫聳立的高樓大廈,拔地入雲,黪色玻璃在霧霭中隐隐綽綽,仿佛置身于異世界。
這是赫德羅港的六月。
嚴寒浸入骨髓,天空飄着雪。
舒漾剛落地,就被迎面的冷風嗆得直咳嗽。
身後的費理鐘聞聲,将自己的大衣給她披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皺眉:“還冷?”
舒漾看着被費理鐘裹成粽子的自己,拼命搖頭,但鼻子還是被凍得發紅。
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沒想到這座城市比她想象中要冷得多。
來時,費理鐘就讓她提前換上了冬季的衣服。
從裡到外裹了足足五件,裹了圍巾,戴了帽子,還換上了長筒靴。
一夜間從盛夏轉換到嚴冬,她還沒來得及适應,就被冷風吹得直往費理鐘身邊縮,兩隻腳不停地跺來跺去。
她哆哆嗦嗦将手塞進他的掌心,感覺臉都被凍僵了。
費理鐘耐心地搓着她冰涼的小手,一邊将她攬進懷裡,一邊吩咐羅維去把車開過來。
其實舒漾也不是特别怕冷。
隻是這裡的氣候遠比她想象的要惡劣。
家鄉的雪下得再大,也不過剛剛沒及腳踝,而且很快就會消融。
但這裡的雪足足有膝蓋那麼深,一腳踩進去,陷在雪裡半天都拔不出來。
反觀費理鐘,倒是一副極為耐寒的樣子,隻穿着件襯衫和單薄的黑色高領毛衣,手腕上還别着她的櫻桃發卡。
在飛機上時,舒漾犯困,窩在費理鐘懷裡睡了足足十多個小時。
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她迷迷糊糊間摘了礙事的發卡,将它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小叔先幫我拿着。”
此時長發垂下來,遮住耳朵,倒也起到些避寒的作用。
費理鐘看着面前被風吹得直流淚的少女,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于心不忍,又替她攏了攏身上的大衣。
隻是費理鐘的大衣實在過分大,沉甸甸地壓在肩上,衣角都快垂地了。
她一邊努力踮着腳,不想弄髒他的外套,一邊又抱怨道:“羅維怎麼還不來。”
她不知道的是,盛夏酷暑之時,正是赫德羅港最冷的日子。
而這樣寒冷的日子,幾乎占據全年的三分之二。
費理鐘忽然笑了下:“這種天氣會持續三個月。”
舒漾頓時哀怨了聲,不過又滿是擔憂地仰頭打量他:“小叔,你真的不冷嗎?”
看他衣衫單薄的樣子,舒漾又覺得自己怪嬌氣的。
想把外套脫下還給他,卻見他提前伸手制止自己,像是猜到她的心思,搖頭:“不用,我不冷。”
男人的掌心是熱的,身體也是熱的。
她環住他的腰,像是抱着塊暖石,熱融融的像火爐。
“小叔,你怎麼一點都不怕冷的。”
她嘟囔着,她怎麼記得費理鐘以前很怕冷的。
費理鐘點了根煙,揮了揮,在她眼前飄過一绺白煙。
他沉聲:“習慣就好。”
“小叔,少抽煙,對嗓子不好。”
懷中的少女踮起腳,探手将他嘴邊的煙抽走。
男人啧了聲,低眉在她腰上拍了下,眼睛微眯:“你抽煙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舒漾窘迫地低頭,嘴裡卻哼哼唧唧的:“我抽的可比你少多了。”
不過還是固執地将煙别在身後,沒還給他。
費理鐘沒再管。
也沒再點煙。
指間的香煙還在燃燒着,散發出淺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