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靜默地聽着這場單方面的交流,從這位“布朗小姐”的反應來看,能讓他恢複的辦法一定非常危險。她也沒讓他忐忑多久,很快就将這個辦法告訴了他。說完,她又寬慰道:“你放心,萬一真的失敗了,我會告訴神殿是我殺了你,不會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修斯憋了又憋,最後隻憋出了一句:「那您可真是體貼。」
“那确實,經常有人這麼誇我。”愛麗絲說幹就幹,立馬去翻那株蛇血藍線草,“你要不要順便想想遺言?”
「遺言?」
修斯愣住了。神官壽命普遍不長這件事是個公開的秘密,同樣,所有神官亦清楚,“不必懼怕死亡,而應對此感到喜悅,因你的靈魂擺脫了rou體的禁锢,它将去往它真正的歸處,獲得永恒的安甯。”
“說是墓志銘也行吧?”她很快找到了那株草,它已經幹了,但據說影響不大,又說,“不管是什麼話,我都會幫你帶到的。”
修斯感到茫然,他應該對這個世界說些什麼?
「不必了,神官的墓碑上沒有墓志銘的位置,而且對兇手說遺言也太奇怪了。」他語氣強硬地拒絕了,轉念一想,又說,「既然不會讓我死得不明不白,就告訴我你的真名吧?」
“好吧。”愛麗絲随口又胡謅了一個名字,“我叫伊莎貝爾。”
「伊莎貝爾……」
之後的事修斯都記不清了。他感到自己好像走進了一條黑黝黝的隧道,在這裡他無法分辨時間與空間,隻能不停地、盲目地走。偶爾他感到全身像在被火焰灼燒,偶爾又像是被寒冰封凍,既像是被千百隻小蟲噬咬,又像是被無數巨物碾過,千百種不同的疼痛不間斷地折磨着他,他感到他倒下了無數次,每次他都以為自己能夠休息了,卻又無數次地站了起來,直到他迷迷糊糊地看見一絲細微的光亮,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他聽見光亮中有一道極輕的聲音說:
“謝謝你,再見。”
等修斯再次醒來,他便發現他已經回到了希諾神殿裡,神殿的駐守神官卡拉曼正在床邊照看他,見他終于睜開眼睛,這名臉色疲倦的神官差點沒喜極而泣。
從卡拉曼口中,修斯得知自己已經昏迷了四天。四天前的深夜他突然以昏迷的姿态出現在神殿門口,身上很髒,呼吸微弱,但沒有外傷的痕迹。卡拉曼嘗試過用力量治愈他,但他就是醒不過來,快把他吓壞了。
卡拉曼又說,他已經去找過治安官,要求他對神殿和受害的神官負責,必須給出一個公正的說法了。那勢利的治安官原本還想推诿,多虧他不斷周旋,強調神殿的尊嚴不可侵犯,那治安官才不情不願地調查起了那位所謂的“海倫·布朗”……
“結果呢?”修斯沒心情聽他的自賣自誇,“查出她到底是什麼人了嗎?”
“隻是個盜竊犯。”說到這卡拉曼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知道她從哪裡偷了屬于默爾萊王朝的古董項鍊,不僅利用它來冒充貴族,在這裡招搖撞騙,還把您害成這樣,實在是太可惡了。”
默爾萊王朝……千年前的、幾乎隻存在于傳說中的統一王朝。
修斯默然。盡管還沒有什麼确鑿的證據,但在他的猜想中,那個王朝的統治時期或許正是崇拜各種異端神明的時期,神殿的神并不是唯一的信仰,甚至,神殿還可能遭到了打壓。
——你以為的真實就一定是真實嗎?
荒謬。
——因為你存在,你的神才存在。
可笑。
“伊莎貝爾……”
卡拉曼沒聽清他的低語:“您說什麼?”
“她和那個獵人什麼關系?為什麼要這麼費心費力地救他?”修斯問。
“不知道。”卡拉曼攤攤手,“奧蘭德說他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他妹妹說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前未婚夫被捕後,她是代替他來傳話提分手的,根據其他人的口供,她是這幾天才……對,她是在奧蘭德出事後的第二天傍晚才出現的,在此之前,鎮上從來沒有人見過她。”
黑發黑眼的陌生女性……
他又想起希諾鎮那個久遠的傳說,月圓之夜,月之女神阿爾瑪諾絲會回應信徒的祈禱,為其帶去福祉。
——你們也這樣解釋你們的唯一神嗎?
不會吧……
被自己的猜測驚到,正在喝水的修斯被噎得劇烈地咳嗽起來,卡拉曼想給他順順背,被他委婉地趕出去了——他現在需要的是私人空間和更多的資料,以及——他想,無論如何,他都應該盡快向大神官阿加塔大人報告這件事。
他轉身從床頭取來紙筆,順帶把他寫了一半的異端調查報告也拿了過來。看着那頁自己寫下的文字,他不知為何竟産生了某種距離感。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理清自己混亂的思緒。
——如果我不是人,我還能是什麼?
修斯沉默良久,放下了手裡的筆。
再等等吧,一切都隻是猜測而已,他想。他有種預感,總有一日,他還會與她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