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到來,毋庸置疑的,給一片生活在秩序之中的土地帶來了繁榮。
夜間的會議和談話使時間來到黎明,林靜松将睡眠加到稍微久一些的午休。兩個小時後,他要繼續他的油畫課程。
在這清晨的間隙,他看自己的手機,屏幕停留在他和鄭千玉的對話窗口裡。
鄭千玉在線上對他說話,是一種溫和的禮貌。林靜松的想念和靠近都被他柔和地揭了過去。
他并非毫不回應林靜松——或者應該叫葉森。隻是,林靜松再次覺得他像雲霧了,無法被抓住的,一條遙遠的河流,林靜松可以看見,但它這次不會真正和他産生交彙了。
林靜松不想這樣。
他滑動着手指,回顧他們的對話。林靜松扮演着葉森,說一些簡單的話,鄭千玉的回應總是合适又體貼的。
看不見他的心。
對于看見别人的心,林靜松是沒有什麼技巧的,與此同時,他對别人都不好奇。而以前他總能看見鄭千玉的心,因為鄭千玉曾經毫無顧忌地捧出來給他看,幾乎讓林靜松看它如何跳動,如何泵血,如何收縮。
于是林靜松也笨拙地、并深深掏出自己的。兩顆心便擺在一起,很鮮活地,很血淋漓地跳着。
林靜松想再次看到鄭千玉的内裡。也許他再也看不到一顆活的心,隻有黑色的淤泥,或者是深淵,或者是虛無。
不管鄭千玉的身體裡是什麼景象,林靜松需要擁有這外面的、裡面的全部。
他離開了桌前,站在那面挂着鄭千玉的畫的面前,随着太陽升起,它避在稍暗的陰影之中。油畫不能經受陽光曝曬,否則會開裂、失色。
林靜松看着那幅畫,21歲的一張側臉,像在看向某處時空。
那個時候,他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鄭千玉用了一種很濃重的顔色畫他,是林靜松照着調也調不出來的顔色。
也許這顔色是鄭千玉對他過往命運的印象,也許他在冥冥之中預知了一點未來。
其實,林靜松很想告訴鄭千玉,在很早之前,在他遇見鄭千玉的時刻,森林有了晝夜的流轉,随即有晴雪,然後有四季。
他擁有數不清的色彩。
八點,問候鄭千玉,得到應答。鄭千玉聲音低啞,忘記了轉文字,傳來一道語音,很迷蒙地說,他今天睡過頭了。
林靜松想象着他閉眼說話的樣子,而明天是周日,他們會見面,再去見那隻黑色的拉布拉多犬。
是鄭千玉去申請導盲犬的日子。
林靜松在油畫課上進步微小,但仍然是有。在這項他并不擅長的藝術之中,他對光影的理解稍好于其他,老師認為這可以作為一個突破口,延伸到别的方面。
但總的來說,他實在算不上有天賦。
這節課接近尾聲的時候,林靜松從老師那裡得到一個消息,月底在K11有一個克裡姆特的作品展,奧地利的象征主義畫家,是維也納分離派的創辦人。
林靜松記得他是鄭千玉最喜歡的畫家。
下課後,林靜松向老師請教了一個問題。
用語言描述不夠具體,林靜松手握刮刀,在紙面上劃出一道厚重的顔料,如此重複兩三次。
“嗯……你是說,想要利用顔料凸起的紋理,去表達畫面的‘形’?”
林靜松點頭,老師描述得很準确。
“‘立體’畫派也是一種流派,不過和你說的這種沒什麼關系,你這個有點類似雕塑的思路……”
老師也覺得有趣,取過刮刀,用顔料在紙面上堆一坨顔料,修正,塑形,畫出一朵花的紋理。
“如果是簡單一些的……”老師的手法很利落,畫出嶙峋的石頭和水面,“是可行的,但對于油畫來說,這有些顧此失彼了,畫面上的形态和顔色才是重點。
“不過,有想法是非常好的。”
老師頭發幾乎全白了,但眼神還是很年輕,他有些意外,這個沉默的,畫畫也近乎一闆一眼的學生會提出新的想法。
“想法出于用意,你的用意是什麼呢?”老師問。
“我想要一些……可以觸摸的畫。”
林靜松看着那些凸起來的紋理,輕輕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