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宋钰心都不曾知曉，他沒能陪涼雪青太久，就又因為事務匆匆離開。

進入殿内，宋於白已經在那兒等着他了，這孩子出乎宋钰心的意料，比起第一次見面時的謹慎小心，他後面的表現就要好多了。

短短幾天之内，身份天翻地覆的小孩就迅速認清了自己此時的位置，極快地适應了宮廷生活，對于繁重的學業壓力他沒有怨言，奢華舒适的生活也不曾沉醉其中，忘乎所以，他總是嚴謹認真，做好宋钰心和他的老師們交代下的每一個任務。

一開始被派過來教他的太傅還有諸多不滿，但是沒兩天他的态度就天翻地覆，開始對宋於白贊不絕口。

在他沉思的時候，宋於白已經走過來，他将手中的東西雙手舉起，說：“君上，今日早朝，各位朝臣大人遞上來的折子兒臣已經先行閱覽，并處理了一部分，這是兒臣總結的政論奏疏。”

“好。”宋钰心接下他手裡的東西，翻看了片刻看到底下的東西，挑了下眉，看向他，“這是什麼？”

宋於白跪坐在一旁，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絲驚慌，“這，這是兒臣方才在翻找卷宗時，出于好奇才拿起來的看的。”

是嗎？宋钰心随意拿起那十幾張沒頭沒尾的紙張，看了起來。

這是一份刑獄卷宗，但是卻并非本朝，而是前朝皇帝在位時的記錄。

短短十幾頁，記得頗為潦草，幾乎全都是抄家案，其中人頭滾滾不計其數，宋钰心一路掃過去，隻覺得觸目驚心。

涼雪青在位時一向殘暴專橫，昏庸無道，民間至今對他還有諸多恐懼，聽聞他在高閣自焚時，自世家到平民，無人不歡呼慶祝，但同時仍無法擺脫他留下的恐懼印象，因而不敢大張旗鼓。

但是宋钰心在他身邊待過許久，知道許多事本就是人雲亦雲，涼雪青實際上做過的昏庸行為，還不足他在外罵名的十分之一。

前朝先帝沉迷煉丹，昏聩無能，荒廢朝政，等到涼雪青上位時，大封朝早已是無力回天，朝廷積重難返，世家壟斷政權，陛下曾經為了挽回局面，也是做出過諸多努力，但是到了後面他卻發現，什麼權勢手段也比不上砍頭來得有效。

因而在逐漸掌控力量後，他第一個就拿那些任性妄為的世家開刀，他在京中殺了個人頭滾滾，抄家滅門使得國庫充盈，得以供養軍隊，利好百姓，隻是這必然是得罪了無數世家，在砍頭的和還被砍頭的人眼裡，他都是同樣的恐怖瘋狂，因而名聲被造得那樣差也不奇怪了。

說來也正是因為他的舉措，才使得宋钰心在登基後，獨攬大權，推行法令等諸多事都做得極為順利……

看着他對着那幾頁卷宗沉思許久，宋於白心中不由得惴惴，他小聲試探，“國君？”

宋钰心這才回神，他歎息，放下卷宗，将東西推過去，說：“做得挺好，你該去李太傅那邊上課了吧。”

“是。”宋於白抱着書籍紙張，行了個禮後就離開了。

宋钰心又于殿中沉思許久，良久，悠悠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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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公公又被國君一道指令傳召過去，他進來總是屢屢被宋钰心叫到跟前，但卻也不是問什麼要緊事，都是些瑣碎小事。

事無大小，皆是與陛下相關。

諸如，陛下平日裡最愛什麼顔色的衣服，最喜歡的料子是哪兒進貢的，飲食上又有什麼偏好，最喜歡哪裡的菜系……如此種種事無巨細，笑到穿衣吃飯，大到出門看戲，什麼都想要問個清清楚楚。然後再細細的寫下去，安排底下人去做。

張公公心裡明白，國師大概都是在為了那處宅院做準備，如此多日，幾乎隻要是一有空閑，他就要将了解涼雪青平日習慣的宮人傳到身邊問話，張公公這樣來了幾回，從一開始的畏懼膽顫，到後來都有些習以為常了。

隻是近日他總是在附近看到一有些熟悉的身影，這身影令他感到心驚，每每總要小心地避開，盡管知曉那人可能早就忘記了他，但張公公還是力求小心，畢竟那事關乎陛下。

好在多日過去了，并未發生什麼意外。

宋钰心有時也很感慨，他以為自己對陛下已經足夠了解，事到如今，到了最後還能見面的時候，才發現還有許多細節都叫他給忽視了。

他從前忽視的東西太多了。

隻是，以後恐怕也來不及了，他近來感覺身體越發差勁。

胸口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宋钰心忍不住咳嗽，他熟練地從袖中掏出帕子，幾點猩紅的血液濺在潔白的手帕，他看了一眼，便面色如常地疊起來，扔進了一旁的炭盆裡。

帕子逐漸被火星淹沒，燃燒，化為一灘灰燼。

宋钰心盯着炭盆看了許久，慢慢的，一股悲涼自心底蔓延。

他和陛下正如這帕子和炭火，此消彼長，無法共存。

還好、還好。

還好陛下從未對他有過一絲真心。

他總是無所顧忌地燃燒，自然看不見腳下那一灘可憐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