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劍的手松了又緊,最終悶聲道:“至少......該求長生。”
林霜噗嗤笑出聲,從芥子囊掏出個竹筒:“喏,嘗嘗。”
淩霄警惕後退半步:“何物?”
“去年腌的酸筍。”林霜自己叼了塊嚼得嘎嘣響,“在我們寨子,腌菜壇子開早了會泛苦,開晚了會發臭——你說這腌菜是想早些見光,還是悶在壇子裡活千年?”
“荒謬!”淩霄揮袖掃開竹筒,“腌菜怎能與長生大道相提并論!”
“怎麼不能?”林霜晃着腳上銀鈴,“你修無情道像不像腌菜?斷情絕欲封在冰窟窿裡,等哪天江少麟掀了蓋子夾一筷子——哎你說他喜歡蘸醬還是拌醋?”
青冥“噗”地笑出聲,被淩霄瞪得縮進牆角。
“今日你與天權長老論道之時,我亦在場。”
淩霄平複了一會兒情緒,才繼續往下說:“你提及焚身為燎原火、敢熔九重天,可陰符經有雲……”
“陰符經個錘子!”
林霜抱起酒壇,把酒壇塞進他懷裡,“你喝三斤烈酒再去讀經,保準看出新花樣——寨子裡祭司跳大神前都得灌兩壇呢!”
淩霄喉結動了動,竟真仰頭灌下一口。
酒液入喉化作烈焰,燒得他眼前浮現論劍台上那道青焰——
當時林霜說“蝼蟻尚敢向蒼天揮刃”,七十二峰懸鈴應聲而碎。
“最後一個問題。”他抹去嘴角酒漬,眼底泛起血絲,“何為道?”
林霜正用平安鎖逗弄青冥,聞言指尖一頓。
“你此刻呼吸是道。”他忽然用指尖戳向淩霄心口,“前日沈千劫在這裡放屁也是道。”
指尖下移三寸,“再過半刻鐘你憋不住如廁——”
“林霜!!!”
淩霄憤然而起,林霜指着他大笑:“瞧瞧,你此刻生氣發火,亦是道!”
淩霄聞言怒火轉為羞惱,繼而怔忡不語,若有所思——
世間存在即為道?
暮色漫進洞府時,淩霄搖搖晃晃踏劍離去。
他玄金袍角沾着酒漬,發間别了朵蔫巴巴的辛夷花——是被林霜偷襲插上的。
洞府内,林霜抱着空酒壇蜷在藤榻上,銀鎖滑落頸側,在月光下泛着溪水般的粼光。
靛青外袍半褪至腰間,露出綴着苗銀腰鍊的窄腰。
青冥怕他着涼,踮腳湊近将雲毯蓋上,嗅到混合着酒氣的艾草香從公子淩亂的烏發間漫出來。
飛瀑卷着月光跌進洞府,往林霜腳踝鍍了層碎銀,他赤足蹬開雲毯。
“癢……”林霜含糊嘟囔着。
尾音化作清淺呼吸,飛瀑聲忽然變得遙遠。
洞外辛夷花瓣簌簌離枝,仿若追着夜風往人間去了。
……
晨光漫過辛夷花海時,醒酒後的林霜正赤足蹲在溪邊漱口。
銀鎖垂在鎖骨間晃蕩,昨夜潑灑的酒液将靛青外袍染成深淺不一的藍,活像苗寨紮染失敗的土布。
“林公子。”
沉肅嗓音驚得他手一抖,竹筒“撲通”墜入溪水。
林霜叼着柳枝回頭,正見淩霄立在花影裡——玄金箭袖熨得沒有半絲褶皺,發冠玉扣折射着晨光,連腰間佩劍穗子都重新編成了規整的萬字結。
“嚯!”林霜吐出柳枝,水珠順着下颌滑進衣領,“淩仙長這是要去相親?”
淩霄耳尖瞬間泛紅,廣袖翻卷間鄭重行了個弟子禮:“昨夜聽君論道,助我突破金丹中期……”
“打住!”林霜猛地後跳,銀鈴腳鍊纏住岸邊辛夷枝,吓到整個人摔進花叢,“你們修仙界碰瓷都這麼清新脫俗?”
青冥抱着藥簍從飛瀑後轉出,見狀“哎呀”一聲,連忙去扶。
淩霄僵在原地,眼睜睜看着林霜從落花堆裡支起身子。
晨露沾濕的烏發貼在頸側,衣襟半敞處露出銀項圈壓出的紅痕,偏生這人還渾不在意地拈起鬓邊花瓣:“突破境界是你悟性好,與我何幹?”
“但……”
“但什麼但。”
林霜突然甩出濕漉漉的袍角,水珠全濺在淩霄靴面,嘟囔着:“知不知道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我這兒就永無甯日了?!”
淩霄下意識掐訣烘幹錦靴,擡眼卻被晨光晃了神——
林霜正踮腳折取高處的辛夷花,苗銀腰鍊随着動作滑落髋骨,在布料間若隐若現勾出流光。
他慌忙垂眸,一時間覺得心亂了。
“接着!”林霜将花枝抛來,帶着宿醉的沙啞嗓音浸滿笑意,“朋友見面禮。”
淩霄手忙腳亂接住花枝,擡頭欲言,卻見那人早已癱回藤榻,拎着酒葫蘆對嘴灌。
琥珀色酒液順着脖頸蜿蜒,漫過鎖骨處的紅痕,竟比問道崖的劍意更驚心動魄。
“别向我執弟子禮。”
林霜忽然開口,酒葫蘆在指尖轉啊轉,“但若是酒友——”
他挑眉将酒葫蘆向淩霄擲去,“嘗嘗。”
淩霄拔開塞子,嗆辣之氣直沖天靈蓋。他屏息飲下半口,喉間頓時燒起燎原火。
“如何?”林霜晃着腳笑問,銀鈴在踝間撞出清泉般的脆響。
淩霄放下酒葫蘆,被林霜的笑驟然恍了神,半晌才憋出一句——
“好酒。”